“多余人”,这一文学形象在俄国经典文学当中可谓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假如先从比较单一的视角进行分析的话,那么多余人形象之所以在俄国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是因为贵族革命家脱离人民的问题,曾经是俄国革命运动第一阶段的大问题。
他们虽有高尚的理想,却远离人民。虽不满现实,却缺少行动,他们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只能在愤世嫉俗中白白地浪费自己的才华。他们既不愿站在政府的一边,与上流社会同流合污,又不能和人民站在一起,反对专制制度和农奴制度。他们不满于现状,却又无能为力改变这种现状,便成为一个苦闷忧郁的多余人。
如果从渊源来看的话,其实还是这一时期的俄国贵族们受到了英国文学的深刻影响,而此时英国文学最火的,便是以老伦敦炮王拜伦所塑造的“拜伦式英雄”。
这类人物高傲倔强,既不满现实,要求奋起反抗,具有叛逆的性格,但同时又显得忧郁、孤独、悲观,脱离群众,我行我素,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出路。
牢大普希金无疑也受到了这一类形象的深刻影响,于是在他的诗体《叶甫盖尼·奥涅金》中,他根据俄国社会的现状,塑造出了第一个“多余人”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将成为其后一段时间,俄国文学作品最喜欢的主人公。
故事大致来说就是奥涅金是个贵族青年,从小衣食无忧过着乏味的生活,读了些书便有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开始对上流社会感到厌倦,对现实不满,但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会做。后来因为要继承遗产,便跑到乡下生活,同时他也准备在自己的农庄搞一些革新,实现早年的一些想法。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新思路被整个环境抵制,而像他这样的贵族青年,也不太可能真正去搞革命,于是他又开始感到生活乏味了,无聊之下便去交朋友谈恋爱,但这种无聊之下的举动,使他连这些事都不能好好完成。
于是因为一场误会,跟最好的朋友决斗,并将对方杀死。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他因为对现实不满,连带对婚姻家庭也不看好,于是拒绝了对方。但是多年以后,他再遇上这个女孩时,对方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奥涅金又改变了主意,开始写情书追求对方,故事的最终,这位姑娘拒绝了奥涅金。
由于社会环境和自身的阶级印记,想的永远比做得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有点不合时宜,对社会毫无贡献,自己还活得痛苦万状。其实每当面临社会的转型和变革,都会有这样的人物出现。
等到了几十年后,郁达夫便据此创造了“零余者”这一文学形象。
而普希金是“多余人”系列的开山鼻祖,那么莱蒙托夫作为普希金的崇拜者,不仅在决斗这一块cos牢大,文学这一块当然也没拉下,不过他终究是一位拥有极高天赋的作家,在上面所说的“多余人”的基础上,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中的毕巧林,则是一位更加深入的人物。
除了有着多余人的底色以外,他相较奥涅金是一个更加冷酷自私的利己主义者,他一边鄙夷世人,却一边尽可能的加害世人,犯下了诸多恶行。
通俗简单一点讲,这是一个文学化了的复杂的中二病人物,那么中二病一般是什么表现?自我意识旺盛,又觉得不被理解、自觉不幸的人,毕巧林大致上就是如此。不过他非常喜欢剖析自己的心理和行为,但剖析来剖析去,得出的往往都是非常自我的答案。
某种意义上,莱蒙托夫在写《当代英雄》的时候是在写自传,而且是装逼版的自传,或者说他在写自己想成为的一种人物,正如中二病亦或者青春期少年大都幻想过自己成为什么很吊的人物,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一往无前,自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自己。
按这个路数来讲,后世的有些网文就是这个路子,乃至于有的极端人物,被一些读者捧上了神坛,但真要说起来的话,文学里面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人物,而且呈现的更加复杂,毕巧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硬要做一个不太恰当而且有点侮辱莱蒙托夫的例子的话,那就是大爱仙尊在性格这一块是一个极简化了的毕巧林。
当然,大爱仙尊也是一本受到不少人喜欢的作品。
不过中二病也并不只通向极端自我这一块,在青年这个最为激烈的年纪,有人被极端的自我俘虏,那么也自然有人被某种宏大的理想给迷得头晕目眩,乃至愿意为之付出一生。
这个时候或许就要搬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了: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懊悔,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侯就能够说:‘我已把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或许也可以再搬出老马十七岁的中学毕业论文: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总结起来就是,有的中二病是我就是最吊的,我与别人是不同的,错的不是我,是世界!有的中二病则是我就是要做最吊的事,我要誓死捍卫你们所有人,我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至于伟大的人物,则是在这种最为浅薄的青春期幻想的基础上,矢志不渝地做着自己认可的事情,倘若再赶上了适合他们的时代,那么历史将会为他们留下光辉的一页。
从这个角度讲,《当代英雄》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都有某种超出时代的价值,因为无论在哪个时代,青年人似乎常常是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里打转,只是程度多少有些不同而已。
那么言归正传,以上这些,大致就是米哈伊尔文学评论的一部分内容的思路,真要说的话,虽然“多余人”是后来由赫尔岑正式提出的一个文学形象,他的论述固然很不错,但是米哈伊尔的话,他脑子里面可是有着大量的资料以及前辈们的经验。
即便在文学评论这一块他确实比不上真正的大佬,但他那种在当下这个时代就能梳理出过去和未来的先知般的眼光,已经足以弥补很多东西的不足。
因此即便别林斯基自认已经对米哈伊尔抱了极高的期待,但当他真的完完整整地读了两三遍这篇写法上似乎有些稚嫩的文学评论后,他心中涌起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狂喜和颤抖。
首先在文本层面上,米哈伊尔就将奥涅金和毕巧林这两个人物分析的极为透彻,自从《叶甫盖尼·奥涅金》和《当代英雄》发布并引起轩然大波以后,关于他们的评论和讨论便数不胜数,但是别林斯基可以肯定,极少有评论能像这样直击这两个人物的精髓。
“米哈伊尔,倘若普希金和莱蒙托夫能看到你这篇评论,他们也一定会赞同你的几乎全部的意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