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却都不愿提及自己的事。
四目相对,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容玠率先答道,“圣旨下到吏部,让我去谏院做谏官。”
苏妙漪不太通政事,对此一知半解,“比去翰林院好么?”
“……或许吧。”
“那从明日起,也要唤你一声容大人咯。”
苏妙漪提着酒壶伸了个懒腰,身子朝后仰了仰,似乎是忘了自己还在屋顶上,身后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
容玠眸光微缩,抬手护在她身后。
可苏妙漪的后背尚未触碰到他的掌心,便又直了起来,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迷迷蒙蒙地转头问他,“你喝吗?”
容玠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中,不放心地护着苏妙漪。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唯一一个酒盅上,酒盅边缘似乎还印着淡红色的口脂……
容玠忽地移开了视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嗓音低哑,“不喝。”
语毕,他又伸手将苏妙漪的酒壶夺了下来,也不叫她继续沾一滴酒,“今日在松风苑,裘恕刁难你了?”
苏妙漪咬咬唇,自嘲地仰起头,“他若真刁难我,我反倒称心如意、扬眉吐气了……”
她将马球场上发生的一幕幕说给容玠听。
“你能懂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滋味么?”
苏妙漪吐了口浊气,声音里尽是憋闷,“今日在裘恕面前,我和凌长风就像两个不识好歹、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他反倒成了溺爱小辈、纵容小辈,不惜一退再退的尊长……”
说着,她眉眼间掠过一丝犹疑、迷茫和憎恶,“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怎么能是这样呢?”
“那应该是什么样?”
容玠问。
“我们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也该针锋相对,不死不休吧。”
容玠低笑了一声,“苏妙漪,世间万物不是越刚硬就越强大。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处柔守慈,守慈曰强。”
“……”
苏妙漪顿住。
容玠不愧是容玠,三言两语便将她今日与裘恕的对峙复盘了个清楚。她今日的确是被裘恕三两拨千金的,以柔克刚了……
见苏妙漪若有所思,容玠又出声道,“其实裘恕不与你作对,是好事。”
“我、知、道。”
苏妙漪咬着牙,硬生生挤出三个字,“我知道他位高权重,知道他一手遮天;我知道他一句大小姐,就能让我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反过来,我也知道他一旦与我翻脸,知微堂在汴京就无法立足!
可理智归理智,情绪归情绪。就算我再清楚利弊,也没法腆着脸接受他那些施舍……
更何况,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招,等着坑害我……”
她这一整日几乎都在咬牙切齿,此刻齿根都在泛酸,也没了动怒的气力,只是憋屈地伸手,想去夺容玠手里的酒壶。
容玠手一抬,避开了她的动作。他低眼望向苏妙漪,却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裘恕待苏妙漪如亲女,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皇帝封他为谏官,亦是如此。这背后是对容氏的歉疚,还是也想将他打磨成一把刀,一把刺向楼岳、但又随时可以舍弃的刀,叫他步父亲和祖父的后尘……
圣心难测,无人清楚。
“不论他们想要什么,你只要记住自己的图谋就好。”
容玠眼眸微垂,既像是开解苏妙漪,就像是在开解自己,“其余助力,他们既愿意给,又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