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搭在膝上的手猝然收紧,先是与江淼对了一眼,却又像是被烫了一下,有些匆促地收回视线。
眼见着楼岳装模作样地低身就要行礼,端王只能硬着头皮冷声阻拦,“楼相免礼。”
“多谢殿下。”
楼岳稳稳地站着,从始至终连膝盖都未曾弯曲一下。
他扫视了一圈四周,视线又停在了苏妙漪身上,浑浊的眸光微微一闪,“这位,想必就是扶阳县主的义女,如今骑鹤馆的总掌事,苏行首。”
面前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派出刺客,在汴京城外对她赶尽杀绝的主使……
苏妙漪的手脚隐隐有些发凉,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不卑不亢,“民女苏妙漪,见过楼相。”
“苏妙漪……好得很,好得很啊。你的小报,办得很好……”
楼岳的口吻似是赞许,似是感慨,“常常叫老夫想起当年的梦溪斋,它倒是远远不及你这间知微堂啊……对了,苏行首年纪小,从小又生在穷乡僻壤里,应当是没听说过梦溪斋的名号。
当年啊,梦溪斋也做小报,虽不像知微堂这么红火,但也还算有声有色。可好景不长,就因为说了些不该说的、写了些不该写的,不仅整个书肆被查抄,掌柜被流放,还连累了旁人家破人亡……”
容玠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极为阴鸷,面容也随之绷紧,好似被骤然拉满的弓弦,剑拔弩张。
就在一触即发之时,他那只青筋微突的手掌却忽然被另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握住了。
“……”
容玠眉宇间翻涌的戾气凝滞了一瞬,侧目看向拉住自己的苏妙漪。
苏妙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虽什么都没说,可容玠还是从她的神情姿态里得到了安抚,绷紧的那根弦也慢慢地松弛下来。
“楼相。”
另一边,端王沉着脸出声,“今天这种日子,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不是有些太晦气了?”
“殿下责怪得是,竟是老夫不分场合、多嘴多舌了……”
楼岳看向容玠,笑得眼角多了几层褶皱,暗藏机锋,“老夫差点忘了,这些往事其实也用不着我来说。容相对这些事,恐怕记得比我还清楚,想必早就对苏行首提起过。”
宴厅里陷入一片死寂,最后却被苏妙漪的一声轻笑打破。
“不瞒楼相,兄长的确常同我谈起当年的梦溪斋,并叫我务必引以为戒、时刻警醒。”
“哦?”
楼岳饶有兴趣地转向苏妙漪,“既如此,怎么不见知微堂有所忌惮、谨言慎行?”
“楼相误会了。兄长将梦溪斋当作前车之鉴,却不是叫我反躬自省,而是让我辟邪防鬼……”
苏妙漪笑道,“尤其是那些半人半鬼、不人不鬼的魑魅魍魉。”
似是为了配合她这番话,一阵阴风恰逢其时地穿堂而过,使得宴厅里的温度骤降,众人不寒而栗。
“……”
楼岳眯了眯眼。
这一次,他打量苏妙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森冷和锐利。
那眼神犹如毒蛇的信子,怨毒而阴湿地落在脸上,苏妙漪浑身不适、只觉得恶心,好在容玠及时挡在了她身前,隔绝了楼岳的视线。
楼岳对上容玠的目光,似笑非笑。
一旁的李徵开口道,“楼相与容相在朝堂上一贯政见不合,今日怎么有这样的好兴致,竟特意来容府一趟,给容相送生辰礼?”
“朝堂上的事归朝堂上的事。朝堂下,老夫也是从小看着九安长大的长辈,算起来,上一次九安在汴京过生辰,还是容兄和云铮在世的时候……想起他们,老夫总是觉得伤怀,所以今日给九安带来了一份大礼。”
楼岳抬抬手,一个楼家仆役便双手捧着一个长约四五尺的匣盒走上前来。
楼岳看了容玠一眼,掀开匣盖,里头赫然呈放着那柄他寻常用的龙头杖。
看清那龙头杖的一瞬,苏妙漪明显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又微微颤抖起来。她连忙转眼去看容玠,却见他神色冰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是在强行忍耐。
“九安,还记得这龙头杖吗?”
楼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