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在黑暗中无声地叹息:“是白血病。”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我记得,他们没出生前,我们一家真的很开心。爸爸每天都会骑自行车接我放学,在路上会经过一个点心铺,他总会给我买一块三层玉带糕。我就拿着这块热腾腾的糕饼,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吃,等到家了糕也就吃完了。妈妈下班要晚一些,天黑了,她才会回来。那时,我们就在一块吃饭……”
他摩挲着月池的脸颊:“所以,后来查出小蔚和秀秀都有病时,我甚至想他们要是没出生,或者一出生就死了,那该有多好。”
他垂眸,泪水又一次落到了月池手背上:“可这都是不可能的。”
他继续说:“从那以后,爸妈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总有理由,我是最大的哥哥,我最聪明,我至少是健康的……当我发现,不论我怎样叛逆,都挽不回他们的心,而且只会让他们更痛苦,让我自己更加难堪后,我就停滞了那种幼稚的行为,老老实实地弥补学业。你知道,我这么聪明,要考大学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月池闻言翻了个白眼,只听他说:“可就在我大三那一年,舅舅找到我,他对我说有一个去美国参加数学竞赛的机会,奖金丰厚,能赚到这笔钱,妹妹的医药费就再也不用担心了。他只是一个志大才疏的混混,我根本不信他的话,可爸爸在出差,妈妈的耳根子全被她的弟弟牵着走。我总不能真被她认为,是存心想秀秀死吧,而且我料想,舅舅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所以我请了假,跟着他出了国,接着,就来到了阿鲁巴岛的桃源酒店。”
月池大吃一惊,她霍然起身:“就是我们之前去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
朱寿扯了扯嘴角:“还能做什么?赌啊。”
月池问:“是他挟持你吗?”
朱寿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我有很多次离开的机会,可在金钱面前,我也没能把持住自己。我还和他一起蒙骗我的父母。在桃源酒店,我嬴了很多,我第一次发现,赚钱是这么容易。这些赌徒玩得小把戏,我很快就能发现端倪,然而反过来拿捏他们。到最后,因为嬴得太多了,终于也引起了桃源酒店幕后老板的注意。”
月池喃喃说:“黑手党……”
朱寿摊手:“那个时候,我们想要离开,可一切都晚了。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月池问:“他们要你做什么呢?”
朱寿说:“先是做荷官,后来是做管理一家赌场,再后来管理更多赌场,最后,我建立起第一家网络赌场,抢占了大量市场。”
月池一惊,她没想到网赌竟是出自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朱寿依然沉浸在回忆中:“我的地位越来越高,我的前老板也越来越信任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精明的首领,可他还是沉浸在旧世界的肆无忌惮中,最后终于惹出了乱子,不得不逃回西西里。他把生意交给我,而不是他的兄弟或其他家族。他始终想着自家人,可他的儿子个个不成气候,只能靠我来扶持。他认为,我毕竟是中国人,我在这里没有根基,只能依附于他。这就像正德帝甘愿放权给李越一样,他也始终觉得,一个没有执政合法性的女人,不可能翻过天去。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他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大家都想躺着赚钱。”
月池抚摸着他的鬓发:“可即便有了头目的地位,有了花不尽的财富,你还是不甘心。你想回家去,所以你才开始着手上岸洗白。”
朱寿的动作凝滞了,他半晌才开口:“我怎么可能甘心?我只花了一年就补齐了过去荒废的时光,我十六岁就拿到了去名校的机会。”
他的吻如同花瓣一样落在她的额头、脸颊上:“我本来可以像你一样生活,我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努力,一样可以获得受人尊崇的地位,花不尽的财富。我本来不必和你在夜间躲躲藏藏地约会,我们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的亲人,也可也跟你去见你的亲人。可现在,我却深陷泥沼,还因为触碰到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时时要提防暗杀。”
他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紧紧抱住她:“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有了那张字据做缓冲,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整顿生意。到后来,我就会把其他生意都让出去,只留下博彩业握在手里,再去从事其他行业。时间会洗去一切痕迹。”
月池在他耳畔幽幽叹息:“那在这之前呢,你要软禁我吗?”
朱寿笑出声:“怎么会?你可不像我当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你的下属,你的朋友,你的亲人,都会满世界寻找你的,那时我岂不是自掘坟墓了。”
“所以呢?”月池心中涌现出希望,“待你成功之后再来找我,我们再续前缘?”
朱寿微微扬眉:“然后让你逃出生天后,尽情花天酒地?阿月,我还没宽宏大度到那个地步。”
月池事到如今,已经是能屈能伸:“我保证我不会,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情意?”
朱寿一笑:“当然能,可在这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后,我意识到情意和承诺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利益才是最扎实的链接。”
他的额头与她相触:“我知道你找商业间谍查过我,我也找了。你的私章放得是很隐秘,可要拿到它,对我手下的人来说,也不是太难。”
他感受到月池的剧烈挣扎,他忙安抚道:“放轻松,女士,我不会动你的任何财产。相反,我是送一笔财富给你。”
月池如鲠在喉,她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王八蛋比张彩还要更恶毒,张彩只是让她丢几个情人,他是直接要拉她下水来绑住她!
理智告诉她,这时应该温柔小意,再另寻出路,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暗亏。她即刻从他身上挣脱下来,接着一拳就揍到他的脸上。他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却仍在笑:“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月池仍不解气,又要给他一巴掌,可这一下却被他拦住:“不能再打脸了,我明天还有一个活动。”
他还有一个活动?!月池在黑暗中摸索,不管拿到什么都往他身上砸去,可这个人就像猴子一样,总能敏捷地闪开,显然他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反倒是她自己,险些把自己绊倒摔跤,还得他来扶她。
最后,月池也冷静下来,她想甩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用。她问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更好地绑住我吗?不,你只会暴露得更快。你是在自寻死路。”
朱寿说:“那也没什么不好。很多人都想我死,与其死在暗杀途中,还不如回国去死。只要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你在陪伴我,还能再见家人一面。阿月,试试吧,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要是我不幸死去,我的财富也不能远隔重洋送到我亲人手中,它们都会归你所有。要是我侥幸活下了,我们就会一直快乐下去……”
他的吻细细落在她的脖颈上,月池很震惊,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身体依然有反应。情欲、愤怒和担忧融和在了一起,如同饮下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她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忙掩住他的口:“等一等!或许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他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顺势吻着她的掌心,酥麻自那儿而起,直至全身。衣物已经散落一地,他们的肌肤相贴,她的体温是微凉的,可他却始终是炽热的。
月池终于说了出来:“你想过自首吗?”
他抬起头:“……想过。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想。”
月池的声音低哑:“那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