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甩头令自己清醒些,梁安写好字条约定好交货地点,交代了他夫人钱掌柜醉了,也晃晃悠悠离了他家,一身酒气夜行在已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听见有打更声,梁安一路躲避,酒气上来晕得他头疼,干脆就地坐下,靠在墙边瞪眼看天。
无论如何梁安也没想到他探听来的结果会如此可怕,梁安相信,若老钱能在酒后对有心探听的人说出这些话,就能证明在这个地方,绝不止老钱一个人是这样想法。
简直不寒而栗。
一个小小百姓,对北赵的国君陛下,可谓视如土芥,不屑一顾。
怎会如此?
难道……难道忠君爱国不是刻在人骨血中的根吗?
皇帝从未到过宿州,但也从未在政事决策上苛待宿州百姓,更甚至因赵敏时在宿州,弘文帝在位期间处置宿州事一向尤为宽松,如何会得这样的结果?
梁安想不明白。
一个自幼时起就被教导忠君的人难以理解,这些从未见过皇帝的人,全不敬他爱他,甚至瞧不上他,而对守在身边的赵敏时爱戴敬重,视他为天。
梁安忽然想起来,在中秋夜他曾想过,百姓不在意谁坐在那个位子上,他们只在乎谁让他们吃饱了饭,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而现下想想,让宿州人过上好日子的,岂不正是赵敏时?
梁安九分醉意只剩三分,他想得后背涔涔,一阵风来顺着衣领钻进去就冷得清醒。
赵敏时……
他知道吗?这情形是他预想到的吗?还是更大胆想,这些正是他……有意为之?
想到这里梁安又摇头,不敢断然相信。
若赵敏时果然有夺嫡念头,最清楚太子身体状况如何的赵敏时应该趁机要了太子的命,又或者,在弘文帝病倒之际赵琮时登基之前,逼宫篡位。
这些都是更复杂的,梁安甩甩脑袋,没再往这面想,这些都是没有实证的胡乱猜测。
冷静下来,梁安不得不又想,那么弘文帝叫赵敏时留在京都,或者新帝叫赵敏时留在京都,果然是因为信任吗?还是察觉到什么,有所忌惮?
长长叹出一口气,梁安一头撞在墙上,任后脑装疼了,他想清醒点,再清醒点,把这些乱糟糟的事想清楚。
又或者,赵敏时只是无心插柳,这种可能照如今形式来看似乎更有说服力。
梁安搓搓因酒气发烫的脸,闭上眼就是嗡嗡耳鸣,心烦意乱。
理不清头绪,脑袋里冒出一个人影,就在眼前飘来飘去。
有些冷了,梁安慢慢放下手,撑着墙站起来轻喘几口气,朝着客栈方向去。
天上月圆,照得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梁安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身后的影子拉了很长很长。
他站住,又往后看一眼,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进了客栈蹑手蹑脚开门,毛茸茸的狗带着叮叮铃声噌一下过来缠在他脚下,闻见熟悉的气味又安静卧好。
梁安拍拍它头,抬头看窗开着,月光照得屋里也半亮,他悄悄去关窗,偏头看一眼,怔在原地。
床上没有人。
先是血涌上头令酒气四散,又晕头转向一激灵吓醒,梁安出了一身冷汗,摁着窗框往窗外望。
这一下更是一口气哽在喉间。
月光下赵宴时身着便服就在楼下,月色明亮,照在他一人身上,像披着一层锦缎华服,他仰着头,朦朦胧胧中是十分绝色。
梁安紧紧抠着窗框,几乎要把窗抓烂了,终于还是小声问道:“去哪里了?”
他声音在抖,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但梁安满心期待着赵宴时不会让他失望。
他也不知道如果等来的是又一次失望,他们究竟……还能不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赵宴时脸上覆着柔光,使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柔如水,他慢慢举起手里抱着的外衫。
“接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