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毫无争议的美,梁安说不上来哪里令他不太适应。
“无不可。”梁安目的也在于此。
“我幼时不是得人喜爱的婴孩,记事后的一切都十分模糊,隐约记得家院里有口深井,我常常坐在井边,丢颗石子进去,听见‘咚’的一声,水波晃动,算作我仅有的乐子。”皎洁摊开雪白的右手掌,“被父亲发现,就会叫我摊开手心,问清楚哪只手扔的,打上几板。”
梁安皱眉:“我记得你说家中富庶,你父亲未免苛责一个小姑娘。”
他发现皎洁雪白手心也有些茧,眉心更是拧成了一个川字。
皎洁握回缰绳“嗯”了一声,笑笑又道:“富庶也是之后的事了,我才记事时候家里尚还贫苦,他不得志,只好拿我出气。”
梁安不吱声了,心里对这爹没好气,又想到人已去世,总要尊重一二。
“再后来,我不愁吃穿用度,却也没过上玩乐日子,每日要上学。”
两人骑到河边,下马慢慢走。
“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弹琴唱曲……”皎洁低头笑了一声,“过上富家小姐的日子,也照着富贵小姐过活,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会的琴瑟笛箫也许比将军会的刀枪剑戟还多。”
怪不得这样的小姐手心有一层茧。
“啰嗦这许多是想跟爷说,学一件事对我而言如饮水用饭,有人教的,很快便能学会。”一阵风来,吹得皎洁眯起来眼睛,“否则又会挨打。”
梁安憋不住了,沉声道:“你家人怎如此苛待你?”
“爷是个好人,这些于我而言也不算受苦。”皎洁回头,对他笑笑:“更何况我只吃了小小苦头,很快家里不准有人再打我。”
梁安点头:“想必是令堂吧。”
皎洁笑道:“是。她心疼了我,不许旁人再逼我,只是问我愿不愿意,人可真是奇怪,没人心疼时候想到要学就落泪,可一旦有人疼我,我竟不想叫她失望,还是学下来了。”
“你该委屈。”梁安听完说道,“小小一个孩子,被逼迫学许多事,总撑不住的,好在令堂算是慈母仁心。”
“委屈?我已忘了那是什么。”皎洁幽幽道,“整整二十年,直至……家中变故前,我榻上仍放着两支玉瓶,若第二日碎了,这一日便没有饭吃,如今再提起,恍惚中竟想不起我是如何撑下来的。”
这一家人,想必是一朝富庶要将皎洁待价而沽换个更好的前程。
梁安想到曾听闻这样的事,有一心要送女儿入宫的,自幼时走路时头上顶着玉瓶,两腿之间绑上细细一条线不能断了,睡觉时两侧放着玉瓶,不准碰倒跌碎,日复一日如此。
怪不得,她身上那些说不通的地方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好在……好在……还能撑得下去。”皎洁喃喃道,又温和微笑,似乎不想再说了。
梁安默默叹气,今日逼迫这姑娘许多,她也是个聪明通透的才会主动跟梁安说起这些,因此触动姑娘伤心事,实非君子所为。
“我家中有幼妹。”梁安想来想去笨拙说道,“叫做阿月。”
皎洁怔怔念了一遍:“阿月?”
梁安点头:“不过刚刚及笄,尚是个孩子。不瞒你说,皎洁,你与她全然不同,在处置与你有关的事时,我却总忍不住想起她。”
“我哪有这样的福分?”皎洁垂眸,轻轻摇头,连声音都轻轻的,“阿月小姐有将军这样的兄长,想必是一生没有烦恼时候的。”
“恰恰相反。”梁安道,“自我母亲故去,她自幼一人住在京都家中,说来惭愧,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长大的,等见到我,却又总因我担惊受怕。”
他自嘲笑了一声:“你说,这算不算烦恼?”
皎洁沉默许久,又摇头:“想必阿月小姐甘之如饴,并不烦恼。”
梁安没反驳她,只是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人生来有许多事无从预料,如你幼时吃了许多苦,换作我家阿月也有她的苦处,过去如何已过去了,且往后看,不必再为前尘旧事伤悲。”
“若我曾有将军一般的兄长……”皎洁淡淡笑了一下,又是摇头:“我不该有如此痴心,妄想而已。盼来日若有机会,能见一见阿月小姐。”
梁安点头:“自然。”
天色不晚,说了不少,两人回程。
绕过街市,不知谁家的车轿声势倒是浩大,梁安往一侧避让,皎洁慌忙拽住缰绳偏头,手上力气用寸了劲儿,马吃痛嘶鸣一声,引人看过来。
“怎么了?”梁安弯腰去看,“不舒服?”
“没……没事。”皎洁扶着胸口垂头,“被马吓着而已,爷,咱走吧。”
确认她没事,梁安点头跟上,回头看车队只剩了个影子,那道旗看起来莫名熟悉,他一时没想起来。
看车后拉着东西盖得严实,瞧着形状像根木头,一根木头这样大张旗鼓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