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裴真之前,他如行尸走肉般游荡人间,受尽欺凌却咬牙撑住不准自己死了,他没听见恒渊家中有孩子一并落罪,断定姐姐必定把那孩子藏起来了,因此二十几年来未有一刻停下。
他不惧谁报复寻仇,始终用沈濯灵的名字行走世间,生怕有朝一日恒岚听闻沈濯灵的名字前来寻他。
却未想过,那孩子从不知晓舅舅的名讳。
彭开阳能站起来,多亏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殷老怪。
梁守青救下彭开阳后,看着痛不欲生的挚友,不敢声张,只好在征战间隙暗中四处寻医,直到在西番中,遇见那个美得动人心魄的姑娘。
去打听话的梁守青离去,彭开阳躺在被他拉着四处走动的板车上,一群孩子观望着觉得有趣,凑过去试探。
彭开阳蜷缩在板车上的模样,像被孩童扯碎的布偶。孩子们用树枝戳弄伤口,随后见他无法动弹,便嬉笑着踢他断腿。
“这是个怪物呢,嘻嘻~”稚嫩的嘲笑声刺破寒风。
那时,独自流浪的沈濯灵也啃食着混着砂砾的馒头,忍下所有向虚无走去。
两个破碎的灵魂隔着时空重叠,都在等一场不知会不会到来的救赎。
“走开!”
那是彭开阳与岑如雨的初遇。
“谁教你们欺侮弱小的?”她有一双剔透如水珠的灰色眼睛,面纱遮掩下的声音柔若春风,却掩不住怒意。
她不忍看车上的人似的,本欲走了,纠结片刻,又回来嗫喏着呓语似地说:“阿叔不妨去南祁瞧瞧,那里有位怪医,也许能……”
“如雨!”
远远有人呼唤,打断了后面的话。
梁守青赶来时,那姑娘匆匆跑开,向呼唤她的男人去,回头片刻风吹起面纱的一角,露出惊世容颜,躺在车上的彭开阳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
这或许也是一种天意,奄奄一息的彭开阳也在矮山中跌跌撞撞不成人样,一样断了双腿,殷老怪用他做自己可能得以恢复的又一个药人。
经受怎样痛苦对彭开阳来说,都不算痛苦。
能再站起来和在殷老怪的折磨中死去,对那时的彭开阳来说,根本不必选择。
在殷老怪醉酒呓语中,彭开阳惊觉,他竟是恒渊妻子的师父。
命运兜转,竟又回到原点。
他不知沈灵榆逃离的缘由,更不知殷老怪曾是以活人试药的恶鬼。
当梁守青抱来那个女娃娃时,彭开阳想,她能继承母亲的医术,想必沈灵榆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灵儿灵儿,是我的灵儿!”殷老怪癫狂时总错认那孩子,因而将药庐中所有珍宝尽数捧出来给她。
“别再走了灵儿,爹舍不得你。”
他对恒岚疼爱有加,施展一身医术传授给她,彭开阳因此放心将孩子和自己一起留在此地。
足足八年时光,被反复敲碎重组的双腿,被割开又缝合的皮肤。
像对弘文帝说出口的那句话。
彭开阳的确死了,站着的只有盛天。
直到那把刀落在被他取名为兰渝的女娃脸上时,盛天才惊觉殷老怪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倾囊相授一身医术给兰渝,却仍然忍不住用身边所有能看见的活物试验。
她的母亲从此地逃离,孩子却在十几年后兜兜转转回到原地。
等到盛天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停下,已然太晚了。
沈濯灵的泪水无声滑落。
如果……早知有一日,恒岚追寻故去母亲的踪迹找到殷老怪,将那噩梦带回人间,当年那把刀就该毫不犹豫割开他的颈脉。
可惜,这世间最厉害的医术,也无法让后悔生效回到过去。
听完兰渝用药控制弘文帝的计划,他沉默良久。
“你离开,我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