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赵宴时骂:“旁的没学,倒是大胆。”
“既蒙圣恩伴君左右,自当以肝胆相照。”李不为垂着脑袋,低声说:“陛下孤寂,不为懂得。”
不等赵宴时生气,李不为又很快接道:“我与陛下,无甚分别。”
一连两个话题,都被李不为用同一句话掐断,赵宴时气笑了,不再说话。
他闭上眼睛,眼前都是方才明亮地像九天之上飘落凡尘般美丽的女子,和她神莲一般的裙摆,晃得他眼疼。
“陛下。”
这胆小鬼的确被他训斥出来了,如今胆敢如此不守规矩了。
赵宴时没理会他。
“梁将军……不是樊笼雀鸟,陛下不能,也……不敢翦其翅羽……”
“滚开!”赵宴时怒而起身,不再管李不为,自己一个人扶着朱墙跌跌撞撞找回去的路。
走的,自然是最为熟悉的路。
这本不是他的避风港,此地的记忆,也全然是孤独痛苦。
连带着他的阿娘,无人给过他应有的暖意。
指腹擦过殿墙,那是十二岁生辰夜,他抱着连毛都黏在一起的棒骨,一同蜷缩在墙角时蹭上的血渍。
沿着褪色的廊柱拐进那里,满地月光映在雪里,变成当年打翻在地的泥粥。
被欺近在角落里,要掐在他脸上的那只肮脏的手,丢在地上要他哀求才肯挪开脚的干饼,拿鞭子抽在棒骨身上取乐,等着看被皇帝遗忘的皇子扑在奴婢脚下,挡在狗身上挨了那一鞭子……
可这里,是他来时的路,偌大皇宫,只有此地,还算是赵宴时的。
尤其,直到满殿陈列中,尽是他与梁安相识来的所有。
分明该焚尽这些证物,让铁石心肠再无破绽。该把这些一把火烧成灰,在烟火中,让赵宴时的无辜从此无懈可击。
即便梁安有所怀疑,赵宴时最擅长的便是欺骗,总能瞒过去的。
可他舍不得。
在泉定,漫天火花闪动中,他拽住赵宴时,奔跑在人群中,回头是眉眼弯弯的爽朗笑声。
赵宴时很想捂住胸口,想通过挤压迫使心脏停止跳动,那里蹦得太快,开始疼了。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招架的恐惧,所以他说:“小鼓丢了。”
让梁安去找根本没丢的小鼓,是赵宴时对自己的解救。
而后,下定决心冷漠到底的时刻,他将那支小鼓丢在了草地里,如同埋葬了不该跳动的心。
梁安不知道,那夜从梦中惊醒的赵宴时,是如何狼狈回到那里,跪在漆黑草地上一寸寸寻找,他丢掉的那颗心。
在抓狂着几乎将指甲劈裂的时候,终于摸到木柄的那一瞬间,只有赵宴时知道,他彻底疯了。
把那柄小鼓抓在手中,赵宴时狠狠捏紧,挺直了脊梁。
【陛下不能,也不敢翦其翅羽。】
他如何不敢?!
没点灯的殿内,男人缩成一团,将鼓贴在胸口。
原来丢了的,再捡回来,也是一样,剖出来的真心再塞回去,仍会汩汩冒出热血。
李不为,你真该死啊。
他的确不敢。
他该逆天而行,却不想改变……为他“不敢”,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