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梁安清醒,不点灯独自坐在黑夜里,眼前一一闪过的画面都成了血色。
想起他年少时第一次走上战场,大哥在马前笑,说:“咱们梁小将军也能杀敌了。”
奔驰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呼喝着被风充盈整个心脏,兴奋到血液灌满了脑袋,还以为这是少年梁安的所向披靡。
直至独自撑起这片天之前,他都从未察觉,紧跟在身后的大哥,和分出心神时刻对准他四周的箭。
想起大哥把他搂在怀里的温度,想起失去母亲后,他一次又一次抚摸着弟弟汗湿的额头,心疼道:“安儿不怕,还有大哥。”
想起大哥说:靖之,哥不想你也活成这样,所以哥舍命为国为家,想你和小月儿还能安稳长大。
将令落地,使千万人听命。前线厮杀,护弟妹在身后。他用沉默撑起一片天,一次次站在战阵最前方。
梁安一直是那个跟在梁绍身后的梁小将军,纵马如风,披着哥哥亲手系好的战袍,从不知何为沉重。
直至梁安被迫背负起这一切,才知道梁绍的话意味着什么。
他无数次想要成为像大哥一样的将军,直到他真的变成了梁绍的样子,才察觉那对于他们来说,近乎于诅咒。
他根本从未真的想成为他。
他想大哥活着。
他知道,梁绍根本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说:“你告诉我。”
可根本不知从何处说起。
不知该跟他讲什么,说梁安,还是说梁绍,说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
在异常痛苦的沉默里,大哥说:“等等我。”
梁安不知道等什么,其实他一直在等。
这一路上,他始终在等,只有如今走出的这一步是他历尽千辛后的还击。
偏偏打在昭珠身上,露出了其中的梁绍。
梁绍成了模糊幻觉和现实的记号,梁安逐渐分不清那些出现在眼前的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幻像。
爹、娘,师父……
“靖之。”他们招呼着他,或笑或挥手。
梁安冷得很,他头一次没能回应他们,无论这是不是梦。
“小哥。”
他的阿月也在叫他。
“我总得长大。”那姑娘这样对他说。
梁安痛哭流涕,像是被小妹抛弃。
他始终强忍着,想成全妹妹要“长大”的心,可他根本不想。
在妹妹面前做一个合格的哥哥,像大哥站在他俩身后一样,他也撑起另一片天,给他的小妹。
可到底要怎么才能放手?那些洒脱和理解都是假的。
他也想……抱住阿月,痛哭出声,求她别离开他,他只剩她了,再没有别人了。
可他没有。
他在阿月面前那样冷静,唯一的崩溃和疯癫,给了另一个人。
梁安说不清楚,也许他心中知道,即便他再怎么对赵宴时说出狠心的话,唯有赵宴时才是能接受不是梁将军的梁安的,那唯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