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烈知道梁绍太聪明,也知道这乱世里苦的何止一两人。
他是离戎烈最近的人,是最清楚戎烈苦处的人。
爱不抵战争,恩不敌仇。
他相信,梁绍能做出“对”的选择。
戎烈知道,梁绍想做点什么,而戎烈容许他去。
他需要梁绍亲手斩断过去,需要他看清现实。而自己会在身后等待,若他试图逃离……便亲自抓回来。
那是戎烈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可他已没了更好选择。
皮革摩挲过锁链,臂甲扣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梁绍一件件穿戴,不快不慢,从袖甲到护胸,从腰佩到战袍,直到摸到耳边那粒小洞,将那枚狼牙挂在耳上。
帐外前军已列阵完毕,亲兵牵来战马,他迟迟未动,而立在原地,目光落远。
正午的阳光将远处起伏的地形照得发白,很快那里就会布满刀光血影。
风吹拂过来却温柔得不像话。
他很喜欢东邦的平原,最喜欢夏末时分,坐在山头,吹过一阵水灵灵的风,穿透衣袍,吹得人骨头舒爽,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戎烈算准时辰似的,总在这时候站在他面前。
一睁开眼,正对上他桀骜不驯的眼睛,带着格格不入的盈盈笑意,给昭珠的。
昭珠和东邦人长得实在不像,说他母亲是东邦人,父亲是北赵人,可他身上像是没有一丝东邦生民的血脉在。
唯有一点,他和每一个东邦人一样,喜欢贴在马的身上笑,喜欢和他们在篝火中唱着欢快的东邦歌,喜欢那些孩子说着叽里咕噜的东邦话,张开胳膊用稚嫩嗓音叫“昭珠”“昭珠王”……
喜欢戎烈将迎接他的小小子民夹在腋下,扬起马鞭在天上甩响,看小家伙们捂住耳朵咯咯笑,就也跟着哈哈大笑。
在这种时候,戎烈总是不自觉回头,找寻昭珠的身影。
而他总能轻易寻见。
因昭珠同样被这样的戎烈吸引,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
风停了,梁绍睁开眼,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想说一如从前。
“又想去吹夜风了?”戎烈的眼神在这一刻却格外温柔。
他笨拙为梁绍拢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擦过他耳垂,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替他系紧披风。
“等赢了这仗,许你吹上一夜。”
梁绍笑了。
这对戎烈来说,实在是了不得的承诺,往日见他吹风总要唠叨,这样的夜风连马都不敢这样吹。
两人相视而笑,戎烈忽然松了口气般,轻轻抵住梁绍前额。
如同从前每一次出征,戎烈解下颈间狼牙戴在他身上,轻叹道:“阿昭,穹苍主保佑你我。”
梁绍摘下耳上的坠饰,头一次与他交换,他说:“戎烈,穹苍主庇佑天下。”
他们没再说别的,更多的话,留待日后再说。
翻身上马时,扬起的披风遮天蔽日,这实在是很好的一天。
风声一层高过一层,鼓鸣贴地,震得盔甲微颤。
梁安骑在阵前,视线越过千军,盯住对面最前一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