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卷报变成枪械,变成冷兵器,变成草木的枯骸,再变成一只蓄满水的桶。
“阿常又来放鱼呢。”河边的垂钓客扭头招呼他。
应该是在笑的,可他看不清面容。
“是啊,”他脚步不停,听见自己回道,“叔。”
走得远了,那些人七嘴八舌在问——
“放鱼?放什么鱼?”
“他那桶里就没鱼啊,全是血呢。”
招呼他的钓鱼佬嘘声道:“唉呀,小点声,他这儿有问题,打仗打傻了,时不时就拿桶装血往河里倒,当鱼虾放生洗罪呢。”
“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村镇被屠了,全家就剩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那是什么血哟?”
“什么血都有吧,鸡鸭猪鹅,说不定还有猫狗呢,哎呦,走走走,我们换块地儿去。”
他充耳不闻,寻着一处顺眼的水域,扬手把桶里的东西呼啦泼进去。
就在赤红入水的那一刻,时间开始往回倒。
是的,往回,连河流都在往回。
百川东入海,那么源头呢?源头在哪里?
善业和恶业的因又在哪里?
他眼前一帧一帧的,开始闪过一些他暂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易衣、俸尸、入棺、叠元宝、下葬、落阵、祭血、在鱼鳞间敲上字刻、探身放进溪流里……
“祥瑞啊!”有人钓起了银鱼,身上刻着古老文字、胸鳍如同退化翅膀般的银鱼,满脸堆笑,心怀感激,“这是……鱼身传神谕!天下初定,国泰民安,明年铁定是个丰收年哟!”
“灾厄啊!”有人钓起了银鱼,没有脏腑却依然活蹦乱跳的银鱼,抖着手指抠出鱼眼珠,惶恐归家,“邪祟自水入百体,生千害,正如杂史所记,我们要有大灾大祸了!”
他呆呆的,只是坐在河边,撂起一捧水,在水珠飞溅不断落成的鱼群里,自言自语——
“你的……说得没错,救一城人便是杀一城人,我们有什么立场做选择,赌天命所归么?”
“你看见了么?你听见了么?所有的所有,崭新的崭新,又一个迎来新生且即将走向死亡的国度。”
“我好累,你什么时候再次醒过来带我走,这次我一定从最开始就跟你走。”
这处水域鲜红得如同不明巨物的心脏,尸骨蛰伏在死寂山川里,四肢百骸却从此而生。
河道聚就的血管里,新鲜的血管里,挤满了透明的小银鱼。
它们逆着河水冲过来了——
有鱼睁开了眼睛。
沙发靠背上蹲坐着一个影子,猫一样的坐姿,脊背弯着,睡衣被一截凸出的脊椎骨顶起个令人呼吸不太顺畅的轮廓——对方抻着脑袋,正在无声无息地观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