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确定自己入水前紧急闭了口气,不说憋多长,一分钟总能有的,但现下他感到胸腔烧灼,口鼻填满东西,不单是流质,更多像沙土,以及碎屑。
那些颗粒扎实而细碎,他嗅见带血肉质烧焦的味道,还有内脏、脑髓、骨骼……腥甜作呕,浓郁得像是把他打碎了混在里面。
地面颤动,埋脑袋的沙石被抖下来一点——那些都是被炸开的碎土,余温尚存,还没来得及和血凝成块。
耳朵能听见声音了,在很远的地方,炮火声断续未歇。
他呼吸粗重,双睫颤动,片刻睁开了眼。
黄昏时分,天空排列着铅灰色的鱼鳞云,厚重,压得极低,如同陈旧的巨幅面衣,底下摞着百家尸体。
那些遗物烧成的灰烬带着火星子,兀自打着卷儿飘着,不远处的山丘上,静静垂着面旗帜,残破不堪,偶尔抽卷一下。
他咳掉胸腔里的泥土,用了一点时间才抬起右手,习惯性摸索着抓了把枪。
衣服破了,受伤的关节处泛着点青光,很轻微,被夕阳一照就消失了。
吱嘎吱嘎吱嘎——
那是皮靴踩在焦土上的动静,由远及近。
他停止动作,端枪仰头,手指搭上扳机,半眯起眼睛。
准星那头,那些人服饰迥异,看着挺像本土的奇人异士,但面容背光,自地平线走来时,身形轮廓都融化在暮色里,像是勾魂的鬼影。
他叹口气,继续用枪托把自己的下半身挖出来,往外爬。
吱嘎吱嘎吱嘎——
他们走到他身边站定,围作半圈,连头都没有低,只垂着眼衣冠楚楚地说:“我们想向先生讨要一些东西。”
他一瞬间感到很无力,又想直接用枪托把这些家伙的脑袋一一砸开,掏空,塞满火药,还可以填补军备物资短缺。
他咳出点血块,又抹了把脸,总算从废弃的战壕里爬出来,折身一瘸一拐地往炮火声处走,边漠然道:“你们找错人了。”
“先生,异端现世,自比神明,在东南方降下鬼蜮结界,蚕人心魄,毁人神志,诱人歧途。”那些人亦步亦趋,声音蛞蝓般粘腻,从地面爬进他耳道里,难以抹去,“此举天佑民遂,乃济世之求。”
“济世?”战地的风咸重腥臭,起于山巅那头无数的弹坑,拂过沿路山岗旗帜褪色的一角,扑上众人面颊,渗进骨髓,他费劲地走,不断推开那些被炮火肆虐的残躯,无不温热,但他感到彻骨的冷,“此间满目疮痍,生灵仓皇奔走,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人已不人,国将不国,你们到底在济哪门子世?”
“先生,这些事我们不能插手,非异端不入行事之列,这是自古的规矩。”那些人语气不变,表情自若,“东南方那名伪神,才是——”
“伪神?你们到底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冷笑一声,嘲弄打断道,“还是揣着点见不得光的私心?”
那些人面颊抽动,靠过来说:“先生,我辈之心天地可鉴,现在只需要——”
“我说了,”子弹打不穿他们,他挥手间腕间银钏乍然显现,滚雷般的血色弧光似鞭抽出,荡平了所有喋喋不休,“滚开!”
那是战场上,尸骸间,军人们尚未流尽的热血。
英灵千古,一鞭,足以劈山断海。
*
浪头怒号着拍上桥面,打出森白的水沫,那些新生裂纹如烧伤瘢痕般扭曲延展,片刻爬行至邰秋旻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