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鱼说,“有些困。”
邰秋旻一哂。
“那鱼腹里没有内脏,塞着家书,自前线传回来的家书。”乐正瑛说。
那渔家子剖开鱼肚,满手是血,愣了一下,小心拆出油布裹着的书信,看过片刻,异常欢喜地挥舞着信纸,跑回家中。
叽哩哇啦的古语,有鱼听不懂。
沿路的妇孺受此吸引,渐渐围将过来,击鼓传花似的,在她屋前,把那封书信翻来覆去地看。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连称呼都只是毫无特点的卿卿,笔迹难以辨认,分不出到底是哪家儿郎所写,亦或,是为代笔。
“不是特例,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后来银鱼越来越多,城中女子如法炮制,开始回信。”
那些鱼被剖开了也没事,放进水里,不一会就能自己游走。
这玩意儿的确比鸟雀更容易传信,还便于伪装。
但战事之所以是战事,毫无幸运可言,何况是大分裂时期。
“后来就不只是报平安,或者报胜利了。”乐正瑛说,“变成了报死讯,和遗言。”
她们渐渐不敢剖开鱼肚,但那时外线被封,意图吞并,城中存粮告急,只能以鱼肉充饥。
“有人求鱼带一点遗物或者骨头回来,睹物思人,或者好生安葬。”
可是一条小银鱼能运多少人骨呢?
分批分批艰难拆运回来,分不清谁是谁的,只好挖坑群葬,立百家碑。
她们不再生动,不再绽放笑容,不再翘首以待家门前河道里会不会出现美丽的银鱼。
“再后来,城中出现了疫病,”乐正瑛说,“人们很少关心银鱼传回来的东西,甚至有些害怕见到鱼。”
于是河道里渐渐堆起无人认领的尸骨,层层累累。
而岸上每天都在死人,拉起隔离区,深葬遗体,加热水源,挂黑旗的区域越来越多,绝望在汤药的清苦气里,渐渐笼罩了整座城。
“为防止瘟疫蔓延,也不愿担上屠城之名,围困她们的驻军心照不宣地阻断了水脉。”乐正瑛说,“她们别无他法,只能开始吃传信的银鱼,却不想,肉质却是自带微毒。”
想来由此,沦为罅隙。
有鱼很意外这里面居然没有出现棺材。
“自殷商过后,此间再无……过问战事的神明。”邰秋旻冷笑一声,“而一条鱼,不过因私心加诸,便被你们奉此为尊,又因送信送骨迁怒于身,不觉得可笑么?”
“可此地众人与世无争,何苦招来如此滔天大祸?”乐正瑛有些激动,开始咳嗽。
“象齿焚身罢了,”邰秋旻抬起被抓烂的袖口,淡声说,“诸位何不看开一点,要怨也不该怨及旁的,如此做派,真不是待客之道。”
“你说得倒是很轻巧,”乐正瑛摇头,“明明是银鱼带来了灾厄。我们自后世口中得知,这种鱼是伪神的使者,假装成祥瑞的模样,实际是扩路探道的鱼伥。每一处有银鱼出现的地方,都免不了沦为罅隙的延展地,轻则短时混乱,重则阖城献祭,只为开启去往……真正的应许之地。”
藤蔓崩断了,珠光迸射,有鱼不想再听,面沉似水,尾巴在空气里甩出了鸣音。
“嘭——”
筏……不,白狼被顶翻了。
符纸和白毛散开,四大只被突如其来的浪头猛地拍进水下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袭击他们的是个什么东西,从河道深处悄无声息地浮上来,突然甩尾,或者翻身。
但所有人都没发现,太大了,还以为河水原本就是这种黑沉沉但偶尔折光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