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桌前,给孙女装着饭,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儿子:
“那个人,又找你了?”
韩鸣山没有吭声,妻子正端着两盘菜走出厨房,他朝母亲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再言语。
整个晚饭的过程,就在这样一片奇怪的沉默中进行。
妻子很想问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张嘴。
女儿很是乖巧,见大人们神色凝重,便不敢象平时那样做古怪撒娇状,三口两口便扒到了碗底:
“奶奶,我吃好了。”
“嗯,乖,自个儿玩去。”
妻子很快意识到自己也是多余的角色,她有点不甘,但看看对面母子俩的神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收拾碗筷了。
韩鸣山是个极其普通的工人,就象他所居住的这个小城。
他从没奢望有什么奇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即便是对全心宠爱的女儿,也不过是盼望能健康平安而已。
他从记事起,就毫无疑问地认为自己是这个小城的一员,生于兹长于兹,这个小城象是他身上的一个印记。
但是当他逐渐长大,到了有人开始私下跟他郑重其事地交谈的年龄,他得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原籍的传闻。
其实他原本并不是这个城市的人,他的原籍另在他处。
这样的传闻,并没有影响到韩鸣山的生活。
他不在意这些话的真假。
但是,另一个困扰,在他11岁的某天,跟学校的男生打架之后,回家向母亲哭诉时,忽然意识到了。
父亲!
父亲到底在哪儿?
这个存在许久的空白,突然间成了他的心病。
此后,他便执拗地不断向母亲问询。
但每次得到的都是沉默或者呵斥。
在母亲那里,父亲这个字眼似乎是个魔咒。
更可怕的,是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父亲存在过的痕迹。
没有照片、没有字迹,韩鸣山曾经偷偷看过家里的户口本,上面也仅是母亲和他的名字,没有丝毫哪怕是注销过的资料。
在对母亲开始绝望之后,韩鸣山转而求询于他的舅舅——这个城市里他唯一的一个亲戚,他相信,这个一直照顾着他和母亲的至亲,会给他一个清晰的答案。
答案果然是清晰的,但很简单,很无情。
“你爹死了,你没有爹!”
“死了”
这个字眼,在当地一般有两个意思:一是纯粹字面上的意思;二是离开了,再也没有任何往来。
韩鸣山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虽然他心里始终相信,父亲还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一天会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后,他跟母亲之间,产生了一丝不愿意承认的疏离感。
这虽然并没有实质性地影响母子间的感情,但实实在在地多出了一些疑问。
日子就这样不断地流淌,象城西的那条河,有涨有落,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方向。
韩鸣山心中的疑问,逐渐湮没在时间带来的泥沙中,他也懒得去擦拭、挖掘。
直到前几天,忽然来了个外乡人,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听起来是南方的口音,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下身却是薄薄的牛仔裤,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找过他几次,对话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
“你父亲呢?我要找他。”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