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云看得好专注便将大毡解了下来露出了俊脸另还朝台前挤了几步那女子本在台上轻盈慢舞忽然问目光回转猛一瞧到了台下的卢云不知怎地竞尔掩袖惊呼跟着又见卢云目瞪口呆霎时忍俊不禁居然掩嘴低头吃吃地笑了出来。
歌舞从中断绝全场都是为之一愣卢云更是满心惊讶不知那女子为何朝着自己猛笑莫非认得自己不成?他左顾右盼待见四周王孙公平双眼直一个个对着台上美女傻笑料知是自己会错意了忙又将大毡戴了回来以免有碍观瞻。
正咳嗽间那女子总算也已定下心神她回身而舞再次曼声高唱: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吴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一曲方终全场叫好人人都拍红了掌心。不旋踵便出来几名小女童拿着铜盘到处领赏众贵宾豪迈气魄无不大抛银票着意恩赐。卢云见自己身处偏僻料来不会有人过来罗唆正觉得心安理得问忽然长袍给人拉了拉他低头急看惊见一名女童瞪着自己卢云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子儿小心扔出一个。
看白戏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脸悻悻低头急走卢云则是一脸尴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谢目光挪栘中猛见了卢云的窘态不由又低下头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声。
眼见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孙忍无可忍便都转过头来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视想来要搜出可疑人物。卢云吓了一跳都说“一笑倾人国、一笑倾人城”等会儿笑出了杀身之祸那可要哭了他怕无端招惹麻烦便一溜烟奔上了楼打算找处好地方喝酒、
万福楼楼高五层可今夜高明满座卢云一路奔上楼去各层都是座无虚帝他怕撞见海棠、明悔等美女便远远绕开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顶楼却见堂上黑森森的这儿居然颇为清静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说话便只几名伙计倚在东墙角各在闲聊谈天卢云目光挪栘匆见*窗处有名客人孤身饮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却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青年公子。
这顶楼地处最高离戏台也最远曲没得听、戏没得看便也没人会来抢座。卢云松了口气便也不急着过去和人寒喧只管了捡了张空桌坐下吆喝道:“伙计。”卢云喊了半天总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懒懒问道:“爷台要什么?”卢云道:“来五斤白酒越陈越好另来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别的小菜?”
卢云伸手入怀点了点铜板数目摇头道:“不了这样挺好。”那酒保下多话便朝背后吆暍了几声下久便上来了一名小伙计他提着一只酒壶懒洋洋地行向屋角一处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来。
说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动整个五楼便已飘来一股辛辣那酒味好冲带着一股阳刚猛烈好似有人在楼里烧起了炭火让人不自觉的出汗。卢云自知可以喝到难得的佳酿已是满心迫下亟待偏生那小伙计手脚迟怠勺好了酒东找西找这才弄来了两只大碗慢吞吞地上菜来了。
咚咚两声酒菜上桌卢云久末饮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头饮尽。
咕嘟……咕嘟……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酿出来的才喝到了嘴里便辣得连舌头都麻了起来可卢云喝在嘴里却是浑然不觉得痛只管仰头畅饮。
今夜多少悲欢离合从柳门大宅走到宝庆布庄辛酸苦辣一次尝回思方才布庄里的点点滴滴好似顾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样卢云浑身颤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个涓滴不剩。
“痛……快……”卢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只觉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烧竟让他微起薄醺卢云以手支额望向五楼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总算见到她了。’
想起面担失踪不见自己若要招领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寻访说不定还得过去向她打听打听卢云低下头去不愿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还可以看看她纵使下能与她说话那也无妨。
想起顾倩兮就住在几里之内自己一会儿喝醉了说不定能有勇气跳进她家偷偷瞧她一眼卢云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满了酒跟着用力拍开了大蒜仰起酒碗混着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呛辣掺了烈酒来嚼开口更增其臭卢云虽说出身山东嗜好葱蒜可他早年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念在顾倩兮的情份上见得葱蒜奉来自要敬谢不敏可此时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时?霎时吃了个臭气薰天却还颇觉不足。
卢云自饮自酌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回思这十年来人生际遇坎坷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厂一遭那些经世济民、状元美梦早巳离身远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业皆成灰日后却该如何自处?一片消沉间卢云不觉笑了一笑轻轻吟道: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觐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作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卢云纵声长笑碰地一声当桌又拍开了大蒜咕噜噜地猛灌老酒一时只觉天地与我同在万物随我同游人生颓废至此居然没比这一刻更自在的了。
这“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颐所作、卢云倘在十年前来读这诗必嫌弃其中意境又是什么“睡觉东窗日已红”、又是什么“思入风云变态中”多了随性偏激之意却少了闻鸡起舞、勤奋报国之心以卢云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难体会个中妙奥。如今人过中年历经落魄潦倒、亲逝友散之苦却能骤然反醒领略了当年程颐的豁达。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丧家之犬、什么功名文章、豪情壮志一切都罢了在这天地为家四大皆空之际却反而赢回了两个字称作“从容”。
啥也不在乎的时刻卢云逸兴揣飞正要举碗痛饮匆见窗边酒客抬起头来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样貌清奇一双眸子颇见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爷了。
“富贵不淫贫*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爷想必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听他口唇喃喃仿佛心有所感。卢云见知己来了一看对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举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饮正等着对方举杯回敬那人却已叹了口气自管默默低头料来无心应酬。
卢云早年时脾气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讪敬酒要不冷言以对要不冷面相讥如今见得来人无精打采自也不以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却听一名伙计沿桌而来笑道:“几位客倌叨扰则个先给您结个帐。”
卢云低头饮酒:心情豁达模样更是从容无比便把铜板摸了出来等着付帐。只听那伙计对着邻桌客人道:“您这桌是二十三两算您个整数二十两成了。”卢云听得这等天价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不知那桌客人是否点了人参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却只摆了壶水酒四色小菜余无长物。
卢云内心慌张这才知道万福楼价钱不妙几与黑店无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说十来两银子一会儿人家伸手要钱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卢云一辈子几没赊过帐更没吃过白食至于行抢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问只得蹑手蹑脚悄悄拿出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搁在桌上看看能否充当银子来用。
正祝祷问耳中听得脚步声响那伙计已然来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后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两算您个整数十五两成了。”卢云口袋凑不出三两银听得这话便只压低了大毡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点了点希望小移计自行离去
“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计猛地把手一指大声:“就是你!你这怪人真是怪!可给我遇见了!”正要捋起袖子匆听脚步声响桌边听得一个笑声:“别闹快了去。”〗
眼看救星来了卢云微微一愣万没料到这封信真还管用他抬头去看面前站的却是一名中年聿柜。卢云心下微有错愕忙道:“掌……掌柜的这……这酒菜钱……”那掌柜笑道:“没事客倌的酒钱有人买了。”
卢云更加讶异了看这酒菜并非是自行免钱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钞那就不是杨肃观的法力了只是谁会这般好心呢?卢云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边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却早已低下头去只顾着饮酒看他对身遭物事漠不关心想来不是他付的钱了。
卢云满心疑惑下知是谁为自己还钞正纳闷问那掌柜却奉上了一张名帖微笑道:“爷台请过目。”卢云低头来看只见手上多了一张纸片正面印了八个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图花精致正是此地的戏票卢云讶道:“这是什么?”
那掌柜*近一步附耳道:“这是琦小姐的一点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会儿您吃什么、喝什么全算咱们万福楼的帐上。”卢云错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楼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们万福楼的台柱您方才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