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竺,你记得吧?”
“当然,咱们那位自流井的同乡。前几天我们不是在茶楼的门口还见过吗?”
“就是她。小竺想介绍几个朋友给我,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
“那你们就在这里聚吧。小竺也是旧交,德诚还可以给你们做几样菜。”
白莎面露难色,低声道:“好像说是相亲的,在这里我怕他们不自在的。”
听到相亲两字,我惊道:“相亲怎么不告诉舅舅呢!”
白莎两颊绯红,忙解释道:“不是我相亲。是小竺的两个朋友,我们就是做个陪衬罢了。”
我笑道:“那也好嘛。相亲总要有个家长在,哪有小孩子们自己相亲的?”
我看白莎仍面有难色,不禁又有些伤心,便叹道:“算了。我是说笑的。你们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你这几天都在这儿陪我,也该出去走走。我没事的。”
白莎仍是迟疑,咬着嘴唇,默想片刻:“那我先去给小竺挂个电话,问问她可好?”
我想着她毕竟还是很在意这个舅舅,便笑着点头道:“她不会怪我吧?”
“不会的。小竺这人虽然比我小,可比我老练多了,倒像个姐姐似的。”
白莎出去挂完电话,一脸春风地回来:“小竺说要谢舅舅呢!他们正愁找不到一个好地方,下午就过来。”
我看她如释重负,倒也好奇,这个相亲看来并非寻常。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我便让德诚帮我整理。镜中看去,几天没有修饰边幅,已是满面憔悴,鬓边也多了几根白发。
“先生,我听说白小姐她们今天在这里相亲?”德诚问道。
我点点头,笑道:“我充数做个家长。”
“我说先生您也该去相亲。我听隔壁家说,现在好多上海、南京的有学问的女先生们也到了重庆。这些本都是说要独身的,但一开仗,也觉得还是要有个依靠。我看说不定有和先生您能配上的?”
“我笑道,连咱们自流井的大家闺秀都看不上我,更不要说是宁沪的智识女性了。咱们还是一起做伴吧。”
德诚眼中流出一阵伤感,叹道:“我个下人也是无所谓了。可是咱们自流井李家不能没后啊。老爷去世前还一直惦记这事。”
我摇摇头,无奈道:“这世道乱成这样,还是不要再让更多的人来受罪了。”
“要不您就带着白小姐回美国。听她说白牧师家的小姐也一直没有嫁人。”德诚说到这儿,便也停下,眼光试探地看着我。他原本并不知我和伊莎白的往事,可这几年,或许是从白莎的话里行间听出了些端倪。
“还是白莎的事要帮她留心。”我岔开了话题,“追她的人会不少,她又是个热情的性儿,说不准会拿捏不准的。”
德诚默默点头记下,沉吟了半晌,帮我将将打理好时,又忍不住说道:“先生,我再说一句,您可别怪我多嘴。现在外面说民国都快三十年了,好多老规矩也得破了。我就琢磨着,其实罗家小姐这不也一个人好多年了。您和她说起来,当年也算是有过婚约。”
未等德诚说完,我忙地摆手拦住他。我和培云都是曾经沧海,更何况还有我心中对培真的愧疚,怎可向德诚这般乱点鸳鸯谱而凑合一处。他自知说错,找了没趣,整个下午人都寡言少语。
五点前后,白莎的朋友们陆续到了。先是小竺独自来了。之后又来了两男两女。男士中他们叫庆哥的最大,看上去三十出头,与我身高相仿,在我们川人中算是高大魁梧的,两道剑眉更是英气十足。
听白莎讲他是中国银行的职员,因为是川籍所以被总行派回重庆筹划金融迁渝事宜。另外的男士是下江人,姓邱,清瘦儒雅,带着金丝眼镜,梳着时尚的分头。两个女孩子似乎一个姓何,一个姓王,时间久了可能也记得未必准了。
多年没有和这么多年轻人一起,倒也让我精神一振。德诚那边也是高兴起来,不多时便摆上一桌精致的家乡菜肴。
大家落座后,我本准备宣布开餐,此时小竺突然笑道:“李伯伯,听白莎说你们在美国时,饭前都是要说祝福的。您来说说吧。”
“还是白莎来吧,”我道,“我还不能算是个真的基督徒。”
白莎自是既激动又欣喜,自己的信仰能为好友所接受。不过她还是谦让道:“中国人讲长幼有序,自然应该由舅舅讲。”
我既见如此,也就没再谦让。一手拉住白莎,另一手拉着小竺,我郑重地念道:“感谢主赐我们食物。”然后,环顾桌边青春勃发的面孔,又即兴加上:“感谢主赐我们青春与活力,永佑吾国与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