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渐渐扭暗,最后以一声“啪”宣告黑暗降临。张礼然的心也像是被猛地丢进了浓墨,突然一下看不到方向。对光的接受值尚在感觉阈限以下,对声音的敏感度却陡然攀升,将各种纤毫之微的动静悉数纳入耳中。拉链滑开的吱嘎、静电爆响的噼啪、肌肤摩挲的窸窣……种种声响在她耳中汇集成了一团火,令她愈发心焦。
在这漫长等待中,张礼然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生怕惊走了得来不易并触手可及的幸福。迷糊间,她恍然回到了情人节前夕的那夜。张金那冰凉唇瓣落在身上的每一个吻,都像是手术室里常见的电击心脏复苏,每触碰一次,就让她剧烈地颤栗一下。如今,她僵直地躺在被窝里,像极了病床上的垂危病人,亟需在外界的强刺激下猛地弹起,显示一些零星的生命体征。
然而,那吻只是蜻蜓点水地落到了额前,并未移师它处。张礼然闭紧了眼,万分紧张地等待着。她微微哆嗦着唇,企盼着张金临幸自己全身,却在一个呼吸间想起忘记涂唇膏和面霜了。不,不光是它们,连前两天特地买的润体乳也给忘了。不想还好,一想起这些,小腿就又开始痒起来了。都是因为北方室内实在干燥,她本来就娇贵的皮肤在这样的湿度下愈发惨不忍睹:嘴角破皮发炎,嘴唇也裂出几道小口子,隔三岔五地就渗血;肚子在几经抓挠之后起了一大片红籽籽,摸上去甚是凹凸不平;腿上更是痒和痛的重灾区,轻轻一摸就哗哗哗地掉皮屑……这样的自己,怎么承得起张金的摩挲呢?想到这里,张礼然懊丧地侧过身去,背对了张金。模模糊糊中,后背上却有股温热传来。张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上来了,左手环过腰来紧紧贴住她的手臂。这个姿势……张礼然心都快停了。
无论过去多久,她一直记得那天在张金怀里醒来的情景,历历在目:伴随着一声喷嚏,一具温软的身体猛地撞上了自己的后背。软软的两团如气囊般缓冲了撞击,却如炸弹般摧毁了她虚浮浅弱的睡眠,摧毁了光怪陆离的梦境,还摧毁了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波堤。汹涌的水流顷刻间灌进来,漫过长久以来那只属于暗处的内心荒原,强迫她正视数月来一点一滴聚集起来的感动和依恋。那撞击虽只是片刻,却在心上种下了一枚潜力无穷的种子。
如今,这种子在地下休眠了一整个冬天,终于挺过了严寒暴雪,开始了它的萌蘗。张礼然本已在陡然和煦的春风里被熏得头昏脑胀不得清醒,谁晓得那撩人的花妖还要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地问:“然然,有没有想我嘛?”
有啊,怎么会没有!张礼然将脸沉了沉,压紧枕巾偷偷地叹了口气。她这半个月来一直失眠。在每个独自相处而寂寞异常的夜晚,那些片段便被祭出来反复温习,逐日浓缩成一盅纯酿 。发生当时由于慌张所被忽略的感触,在幽暗里藉由回放而渗透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可惜的是,午夜同黎明时的胡思乱想,终究只能属于松软的枕头和温暖的被窝。天亮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缥缈而遥远,有如一场充满雾气的大梦。
“然然——”见对方依然以脊背相对,原本兴致高涨的张金也被泼了冷水,讪讪地抽离了环腰的手,姿势也由侧卧变做了平躺。一时间,房里只剩下双方竭力伪装平稳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静默中,张礼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尖、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觉得喉头里哽得慌,眼泪也就要夺眶而出。她想告诉张金自己想她都快想疯了,她想转过身去紧紧抱住张金,她想和张金做那些梦中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事。可是,她又担心自己好不了了,以后都是这样难看的身体,因此只能用力地压制心中不断膨胀的渴望,一遍遍告诉自己:就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在身边就已经是挺好的了。自我催眠了半天,心里却还是有所不甘,于是她也学着张金的样子转做了平躺。刚摆平身子,张金那略有汗意的潮湿掌心,便颤抖而坚定地覆住了她的手背。
张礼然终于没忍住,眼角的泪如落珠般沿着皮肤往下滚。它们成群结队地飞掠过太阳穴,只一下便融进了头发深处。也许是被这些高速运动的水滴摩擦得过了燃点,皮肤也停止了痒、停止了痛,只想寻到同类一起焚尽湮灭。
放肆拥吻着张金时,张礼然隐约听见有歌这样唱——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我怎么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星星在闪烁,你怎么说?”
第62章 春之将临
许是春节假期里无人照理、无爱滋润,闻钺铭所送的那一大捧香水百合在终于全数死去,成为泛着黄斑的干花。眼见白色|情人节渐近,张礼然还一本正经地问过张金,再买一捧来送她怎么样,结果被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张金埋怨道,怎么那么没创意?好容易知道不送吃的了,却还要抄别的人,而且还是情敌。张礼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问:“那玫瑰好不好?”
张金丢了个白眼过去,一脸的无可奈何,又说,这时阵花都要开了,春游时采多少回来都行,何必给花店贡献收入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上年夏天的仙人掌。张礼然忽然异常窘迫,期期艾艾良久,终于交代了那盆植物的缘由——刚开始住一块儿时,张金每回梳妆弄出的倾倾哐哐都惹得她烦,那股弥漫整个客厅的脂粉味道惹得她更烦,她拉不下面子去讲,只好藉着这盆浑身带刺的植物来发泄不满。
“好啊你!我就这么招你厌?”还没听完,张金就沉下脸逼问道。
“嗯啊……啊啊,哪有哪有。讨厌是因为我早就暗恋你了呀,嘿嘿……”
张金才不管那么多,一记侧踢将她撂倒在沙发上,跟着又单腿屈膝压住她的背,从茶几上抓过一个塑料碗垫打她屁股:“你胆子不小啊!觊觎我多久了啊你?”被施以笞刑的张礼然嘀咕道:“其实现在还是很讨厌!”
“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张礼然抬起贴在沙发扶手上的脸,仰望张金郑重恳求道,“阿金,可不可以换个东西?你一大美女抄起个这家伙多不像话,甩巴掌也好啊……”
“也对。你看那个巴掌怎么样?”张金指了指电脑桌上那尚且苟活的仙人掌。
“……那……还是……算了吧……”
张金当然舍不得拿仙人掌打她的然然,嘴上说着“皮痒欠揍”,手上动作却变作了按揉。不过,她也会忍不住要使点小坏——扒了那臭家伙的裤子,干脆利落地就来了一巴掌。张礼然吃痛,惊得连连挣扎,费尽力气想要爬起来,奈何趴着的姿势实在难以使力,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摆脱魔爪。还没等张礼然歇口气继续,张金便嫣然一笑,转身照着后边就坐下去了。
坐下去感觉确实很好,软软的,富有弹性,盖因为张礼然身上还是有足够的肉以承受她的重量。“你这个小胖妞!”张金一边说,一边捏着张礼然身上的肉,又惹得张礼然嗷嗷直叫。张金自己也觉得下手重了,连忙松开了手,心里还颇有点歉疚。不料张礼然瞅准了这个机会,立刻就要来找她报仇。张金反应还满快,一闪就跳开了,只是跳得稍微猛了些,重心失衡,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没扭到脚吧?没闪着腰吧?”紧张兮兮的声音立刻就跟过来了。
张金单手撑地,另一只手从叉着的腰上抬起,连连摆动道:“没事,没事。”
“没事就好。“
听着紧张的情绪从那声音里撤离,张金胸口忽然暖暖的,久违了的感觉,因为发现还有人打心底地爱惜自己。这么一松懈,结果就被扑倒了。不过,可别以为某笨人会有什么表示。她所做的不过是扯着张金的手臂,一个劲地撒着娇,说:“阿金好讨厌,好讨厌。”张金哭笑不得,一边暗叹不解风情,一边吃力地欠起上半身,去够那撅得嘟嘟的嘴唇。
起初是打算吻的。然而双唇相碰的一瞬间,张金又改了主意,促狭地用唇上下轻扫对方的唇。张礼然又羞又恼地侧了脸去,恨恨地低嚷:“讲了不准再刮我卟嘟的!”张金吃吃笑道:“我没刮啊。我是在亲你啊。”话音刚落,她突然记起这个动作诞生时似乎下过一个誓约,于是提醒那个脸蛋刷一下涨得通红的家伙:“哎,当时我们说好了要是再刮就怎么样啊?”
张礼然记性好,早想起当时的情状来了,不然脸也不会红成那样。这丫头趁撩头发的间隙遮了下脸,别别扭扭地哼道:“你这个臭流氓,要罚的都罚了,还想怎么样?”话倒是不错。无论是“罚然然亲我一口”,还是“罚我亲然然一口”,其实都没差,之于刚才的行为也双双适用。
张金却还不肯罢休,向她这边更凑紧了些许,穷追猛打道:“你给我老实交代,那时是不是想亲我?”
张礼然被说中心事,再一次别别扭扭地哼道:“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