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嘛。”张礼然只好赔礼道歉。闹起来真的忘了时间,报备的事就彻底抛到脑后了。
“不是又找那谁去了吧?”
原来这才是重点。张礼然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晚没回家也没见张金来个电话或是短信。“所以你不肯让我碰!”她嚷了起来,同时揪着长耳朵把姜文栋送的可怜兔子拎到张金面前,“我根本没过想找林宣赜。今天是谌云晓他们喊我请客。‘朋友肯定会拉你聚餐’,这是你讲的,你忘了?”
哦,这样啊。张金的气立刻跑了一大半。
但张礼然还没从方才的对立情绪中缓出来。她怒气冲冲地甩下张金:“我也去洗澡!”
“然然……”张金跟着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可那低回恳求的声音并未能止住张礼然风一般跑开的脚步。
张礼然用力将厕所门掼上,制造出一声巨响。浴室里满是沐浴露的香气,是张金的味道。张礼然双手交叉,抓住T恤下摆向上一拉,转眼间就把那团黑色衣衫捏在手中。衣服上胸口绘着一只卡通狗,小眼儿眯眯的。此时此刻,那只狗正咧着嘴冲她怪笑,仿佛在嘲讽着什么。她与它对视了好一阵,突然厌烦得很,又觉得自己无聊,于是一晃手把T恤丢到盆里。接着去解文胸的背扣,肩带缓缓地滑落肩头,随后自由落体,掉到肘弯处搭着……
张礼然慢慢地脱着衣服,直到全身上下再无可脱。可是她觉得还需要继续脱。现下这时候,峦江该入梅了,六川也快了。若不及时晾晒,被褥衣裳什么的都免不了生霉。张礼然觉得自己也生着霉,倒霉的“霉”——尽管它其实该是“楣”。自打五月以来,各种各样的霉事就层出不穷。她试图在身上找到这些“霉”的影子,可是,既没有黑色的斑点,也没有灰白色或黄绿色的绒毛。除了偶尔发出的几粒小红疙瘩,整个身子光洁一如往昔。张礼然突然很厌恶这副皮囊。从前偶尔还会因为肤白皮嫩而小小得意,如今却觉得它十分肮脏。
眼见的并不再是处子般清洁纯净的身体,而是遍布浊物、散发霉味的袍子,也难怪张金会介怀吧?可这是为了她呀!如若不是她一次次抗拒,一次次地以各种名义不肯负责,自己也不会终于下决心做这种铤而走险、自陷泥淖的事。古语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同样地也可以有置之污秽而后洁。
张礼然站在肆意喷洒的莲蓬头下,任由略嫌烫人的水冲刷着身体,也任由这些念头冲刷着内心的羞愧和歉疚。她正努力地让自己对此前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
没关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只要将这副又脏又臭又生霉的皮囊脱下来洗干净就好。在张礼然眼中,人不过是个骷髅,而皮囊是件没有拉链、扣子的衣服。它紧密地粘连在周身的骨骼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神经、血管以及其他组织攀附。如果能忍痛将它脱下,它也就是一件普通的衣服,用肥皂洗,用洗衣液泡,怎么都好。碰到除不尽的污渍,还可以用高锰酸钾、用小苏打、用汽油,等等等等。若要消毒杀菌,除了放在阳光下晾晒,84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客厅里的张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水声停了好一会儿了,走到厕所门口,里面一片安静,连啜泣声都没有。张金忽地慌了,什么不管了,双手一使劲就撞进门去。一进去就看见张礼然拿着那瓶白色的84消毒液出神,似乎想往手上倒。张金吓坏了,赶紧冲过去,一把拽出塑料瓶,重重丢在地上:“然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着说着,她也湿了眼睛,平素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愤怒和痛苦。
满头满身都是水珠的张礼然愣了愣,并未注意到自己不着寸缕。这个富有钻研精神的家伙关了淋浴准备去拿洗发水,却正好瞄到杂物架下摆着的84。她想起上次看到说洗衣服和洗餐具的稀释浓度比不太一样,就顺手拿起来瞧个究竟。嗯,污染物品1:10,餐具和瓷砖都是1:150,织物1:240,果蔬1:600……就在这时,张金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连珠炮。好半天,她才想明白张金到底在紧张啥。
洗涤这副皮囊。不能说没起过这个念头,但也只是念头而已,严格来说更近似于一种比喻。张礼然没有自残的嗜好。理智如她,当然不会去付诸实施,更不会真的拿刀切条口子然后剥皮——她实在被《沉默的羔羊》吓了好久,或者真的用84消毒液往自己身上倒——她看到鲜血横流的图片都会觉得自己好痛。
“我……”张礼然急急地想解释,却被关心则乱的张金止住了。张金渐次吻着她的嘴唇、脸颊和脖颈,同时支离破碎地念叨着:“然然,你可别乱想。我没有嫌弃你啊。我怎么嫌弃你呢?”张礼然知道。张金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可这分明是个误会。她并没有指控张金嫌弃自己,她原本只是想着:既然阿金不喜欢酒气,那就把它冲掉,换上跟她一样的香味。
当张金侵袭到了胸前时,张礼然猛地一颤,回过神来。冷战警报解除,这家伙有闲情开起玩笑了:“阿金,你是来看我洗澡还是帮我洗澡的?还是说要跟我一起洗?”张金瞧着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儿,照着她的腰狠狠地掐了一把,恨道:“你干脆直接到床上去算了。废话这么多,口水都够洗两回澡的了。”这话倒真把张礼然恶心到了。不过她不敢显露出一丝一毫,生怕张金又被哪句话或是哪个动作给吓跑了。为山九仞,目前只剩一篑之功,所以张礼然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再搞砸了。
披着浴巾出来后,张礼然看见张金正坐在灯下修指甲。那十支葱根般的长指甲短了近一半,光秃秃地附着在指尖,不够好看。张礼然从背后环住她,胳膊内侧抵着她瘦削的双肩,担心地问:“怎么剪起指甲了?不怕又伤到自己?”
张金剪掉最后一个指甲,这才侧过脸看着张礼然笑了笑:“我是怕伤到你。”
张礼然一愣,随即光速般听懂了言外之意。她忽地激动起来,一时竟结巴了:“阿……阿金……你……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啊?”张金收拾好指甲钳,又清理了一下指甲屑,嗔怪道,“这么生疏干什么?”
“是是是。”张礼然脑子也不转了,稀里糊涂地连连应声。她忽而想起了赵夫人的那首《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侬我侬,不分你我。
等待张金净手归来的时间里,张礼然已经在脑海中预演起那“情多似火”来了。她很紧张,也很期待。相互折磨了那么久,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她拆开流氓兔的外包装,让它在抱抱熊旁边坐好。隔了会儿,张礼然觉得这个姿势太正经了,于是调皮地将熊放倒,然后用流氓兔压上去。
正玩得不亦乐乎,张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干什么呢然然?几岁了?两个公仔就玩得这么开心?”
张礼然没管她又揶揄自己小的事,指着被兔子扑倒的熊,嘿嘿笑道:“角色扮演游戏。”
“没门。”张金早已看懂了她的游戏,说着便从背后抱住了她,同时将浴巾扯掉,“不玩这个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话音未落,张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