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微再不犹豫地,把采访的事宜具体地通知了穆锦,又在穆锦的恳求下给了她一些“建议”,何微只能尽量提供一些能够替她减轻一些影响的法子,她看着那个奇妙仙子似的小羊,希望她能做个不那么彻底的牺牲品。
穆锦窝在床上,有点儿小紧张,明天就是记者来访的日子,她能好好应付过去吗?会让何司长失望吗?想到何微,对,她在心底这么友善地称呼她,她就会涌起一种信任和依赖,这对于磕碰着长大的穆锦,是极为难得的一种情感,大抵是她太少于接受这种来自遥不可及的“关怀”,她受宠若惊,不同于她和同伴们的情谊,这是一个几乎跨阶级的情感连接,一个看上去不可思议却叫人生出无限渴望和向往的桥梁,这其实也只是弱势群体卑微而期盼的呼声。
穆锦已经把那些该说的该做的来来回回地“演习”,不说烂熟也该是不生疏,她从未见过大场面,学不会应付,心底里更是有些畏惧,可有着来自这种关怀的支持,她总算鼓起勇气。
齐氏的新工业重工工程包括风力发电机、新型发动机等在内的重大项目日前启动,齐桦作为从始至终的支持派中坚力量,既然赢得了主动权,自然要指挥起自己的一套班子,主持场面。
齐氏名下的迅锐风投公司此前一直是远程操纵的齐桦负责。齐桦不再“隐居”后,主动辞去了在讯锐的职务。饶是如此,对几十个项目的管理毕竟是他头一次应对,工程规模庞大且复杂,纵使天赋再高,要一个历练不多的年轻人应付自若还是不大可能的。
秘书看到他们的齐少在办公室小憩,瞻仰起这个标志性的人物来,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却又不可企及的年轻的决策者。秘书正想叫后勤的人送个毯子过来,办公室桌上的手机却响了。只见倦容稍褪的齐桦醒来敏捷地拿起了手机,接听片刻后,居然神情柔和,一手撑着下巴,俏皮地把玩起手中的笔来。
秘书看傻了眼,可精明的,心中立马想到什么,连忙走开,通知后勤的人暂时别去打扰。
“齐桦,你睡着了吗?这几天睡得好吗?你和家里人处得怎么样?”
穆锦有些担心,可又止不住给齐桦去了电话,一接通也不顾对方反应开始“盘问”。
齐桦忍住笑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最能接受穆锦,更像是一个关心疼爱弟弟的姐姐,而不是一个爱娇软糯的情人;可他又分明听出了最后的一个问句里隐含的羡慕和向往,心里不禁滋生出一些柔情,他多想不顾脸上会出现的红潮,对那个真正的流浪儿说,你如果希望,如果喜欢,我愿意收容你。
“你那边呢?怎么样了?”他清楚地看见那份文件上的信息,至今未忘,只是想多听听她有些忐忑而依赖的声音。
“小桦,小桦,我有点,有点担心。明天就有很多人来咱们的厂里,你说会不会被我搞砸?”
齐桦颇受用地听到她急切的呼唤,心里更是开朗:明天就能解决,她就要飞到自己身边,那个一直把软软的手平摊起来,想让自己休憩的傻妞,这下就要乖乖栖居在自己的手心,献出她属于情人的依恋和妩媚。这一点让这个贯来冷清薄幸的贵公子,渐渐冒出些热切和欢喜来,却又极为浓郁,仿佛渗入了心底,扎根生长。此时呼风唤雨正展乾坤的齐桦似乎忘了那个小作坊对于一直奋力挣扎在底层而又保持着倔强顽固的穆锦来说,比一场单薄脆弱的风月来得更为沉重。
第 8 章(修)
来采访的并不是什么商业媒体,却是工商局特别小组的内部成员。
本市于今年人大通过的地方法规中提及了食品安全监察制度改革,然而由于各方既得利益者和保护伞势力的阻挠,改革一事尚处一纸空文,毫无进展。然而,愈演愈烈的食品安全问题总算冲动了这一顽固的壁垒,为改革派制造了众望所归的时势。
何微所需要的,也无非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弹开点,把穆锦的案例提出来,再加以所谓的“典型化”,就可以膨胀开来,把秘密委员会摆上台面,摇身一变成改革委员会。这其中不乏有黑吃黑的成分,但总的来说,无论对于何微个人的仕途,还是本市的食品安全保障,都是利大于弊的。
然而所谓大局总是这样,它的地下掩埋着不公的牺牲和见不得光的龌龊,在这面大旗下,可以有人做英雄,也没人责怪你为了做英雄先去当了狗熊。同样的,不公的牺牲品也没有发言权,它们已经暂不被考虑在民主对象内。
吴琚、米森和张张也为这一天筹划许久,都是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准备着。
可当天,却压根没有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来。
那些穿着威严制服的人,把厂子里里外外拍了许多照片,还在料房里摄了录像。从进门出示证件外,几乎没有和穆锦这一干人说过一句话。
穆锦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站在张张他们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官儿”极专业地,像是精明又冷淡的古玩家似的,为自己小小的厂做着估值。她有些莫名的恐惧,可又极力安慰着自己,何微说的不会错,千万不要掉链子。
吴琚他们从那边拎过来还没开封的添加剂也被一把锋利的小刀拆开,那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从里面取出一些来,收进了小袋子里。穆锦不自觉地颤栗了,她看过的不多的电视剧里,这似乎是警察在查毒品窝点时的情景,她看着自己的手腕,几乎以为自己的双手就要被冰凉的手铐箍住。
张张感觉到了穆锦在发抖,也不敢大动作,只是慢慢地抚着她的背。
那个带队的人叫了穆锦的名字,那声音却和行刑时候差官那一声像极了,以至于穆锦紧握着的手心汗水溢出,和渗出眼角的泪水似的。
“你的态度是很配合的,这个我们会酌情处理,可能给你争取到补偿金。”带队的人还是按照上面的吩咐这么说,事实上补偿金算是特别拨下来,抵得上她这个小作坊一块地皮的价钱,算是优待了。
穆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却不敢质疑,忙不迭点头。那人也不再说什么,带着人马又雷厉风行地撤离。
“就没事儿了吗?”张张有点像是梦醒。
吴琚皱了眉,看着那个纹丝未动的封条,忧心忡忡地说,
“我怎么觉得那个胖子在遣散善后,他可没说我们开工的事儿啊。”
一旁的米森也点点头,瞥到桌子上留下的几张纸,应该是那些人落在这儿的。他捡起来,嘴里像是抛炸弹似的念着,
“食品法修改文件??????”
尽管这几个年轻人靠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取暖,期待着小作坊的命运会像是电视剧里像是行刑前一刻被特赦又或者是误诊为绝症的那个不幸中的万幸者,可生活和电视剧的区别就在于,生活里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却不会每集必播。而他们遇上的,正是那无数集中最平淡现实的一出。
此后的十多天,已经调入省局的何微没有再和穆锦联络,她已经开始着手草拟修改法案,另一方面,妥善的处置也让她觉得无需多此一举。何微挂了调查员的电话,不知怎么的,本应该松口气的时候,心里的烦躁像墨水撒在宣纸上,层层晕开。
他们看着那座已经渐渐成长了两年的小作坊,被从脖颈处整齐地削下它稚嫩而可爱的头颅,充满生气的眼里还带着疑惑,就那样不见血不出声地,倒地。
他们甚至连去工商局抗议声讨的机会也无,就此被一个厚厚的信封砸在从不屈膝的尊严上,被下了判决书。他们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怕遭到门外群起的愤然之声和鄙夷的攻击。窝在小房子里又过了几天,穆锦总算反应过来,打算把挣来的一点积蓄和这笔补偿都均分给同伴,大家虽然都备受打击,可没有散伙的想法,想着借着这些钱,自己再东拼西凑点儿,东山再起,总之,再怎么辛苦,那也好过被别人骑在头顶,像包身工一样被奴役,失去自由,没有人性,这么一合计,大家又重振旗鼓,不再沮丧。
正是这个时候,那袋未开封的添加剂里含有的有毒成分被工商局的查出来,随即,被请去了一趟的穆锦回来后,态度却全变了,只是不带商量地把钱都分发给了几人,张张气得把钱扔在地上,哭着拿了行李往火车站跑,米森失望地看了眼浑浑噩噩的穆锦,跟在张张后面走了。吴琚劝说穆锦,她却无动于衷,一味沉默,一向耐心的吴琚终于无能为力,挥袖离去。
转眼半个月过去,齐氏新工业重工系统工程正式进入施工环节。
给辛劳几年的研发团队开了庆功会,齐桦从会场出来,匆匆让秘书去订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