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韩大人还提到南方治水工程需要大量人力,此时增兵恐匮乏国政民生……」
「荒唐!治水计划不是今年初就安排好了吗?现在才提需要人力,那个韩老头到底在想什么──」
武则天话嘎然停止,眼神突地一凛。
「婉儿,妳说这奏书是先送到皇上那边去的?」
上官婉儿点点头。「皇上已经盖了印,终止增兵吐番,五日后派千人壮丁与黄金百两运往南方。」
武曌的神色阴晴不定,一手仍在把玩着最近颇为中意的赤龙宝珠。比起被朝臣反对,他们越过自己直接找上李治这点才更是触及她的逆鳞。
末了,她扬起浅笑,一双看透天下辉煌的眼,弯曲成杀伐决断的弧度。「婉儿,过来这里。」
顺从领命,上官婉儿跪在武后跟前,秀颈微仰,望着她权秉国政的导师。
「这个给妳,我腻了。」
感受着递来自己手中的鲜红珠玉,上官婉儿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道:「皇后娘娘,无论何事,婉儿愿为您分忧解劳。」
「我的好婉儿。」武曌还是在笑着,神态轻松、口吻温柔。她执起上官婉儿的双手,让彼此一起掌握同样的重量──赤龙宝珠。「妳这双手是写诗作赋的文人之手,将来也会是教养婴孩的慈母之手,但是,若要拿起衡量天下英才俊彦的磅秤,这双手实在太过白皙、又过于细致了。」
「婉儿自知不足……然而,您花了几十年终于走到这一步,而婉儿亦是苦读多时才能来到您身旁,请让婉儿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上官婉儿直视摄政皇后的眼,将自己的纯洁与政权欲望娴熟流畅地互易交换。
这个交换狡黠而卑鄙,她也不意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又将是如何的丧尽天良,但武则天既然将自己留在身边,为朝廷掌诏命,参与政事,那么她的责任就跟朝堂上所有官员相同,她必须为国为民──为武曌的国、为武曌的民。
「好吧,就用妳的手去把韩瑗的命带来。」
像是拗不过宠溺的孩子,武则天振袖一挥,允诺了上官婉儿踏入血渍漩涡的第一步。
一刻钟后,洋洋洒洒十二条罪状布满诏书,轻则除官放逐,重则抄家灭族!
女子秀气柔软的字型,成了此后武则天所有政敌在消失之前必经的无声嘲笑。
※※※
某日下午,李弘来了。
当时上官婉儿难得清闲,正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看书,午后柔光照得雪白肌肤更是红嫩通透,青春亮眼。久未见面,她自是对李弘喜悦招待,不仅亲手沏壶、婉约上茶,还一改向来不多话的习惯,与李弘幽默应对,妙语如珠。
──她想知道义阳过得可好。
「婉儿,妳在明熙宫这段日子,我跟义阳可是思思念念得紧呢。」
「怎么,殿下是怕我被吃了?」
可不是。李弘靠着嘴型无声地承认,惹得上官婉儿一阵轻笑。
「看来妳过得很好,这样我们也安心多了。」李弘和善地道:「母后为人虽严厉,但也有温柔的时候……母后的温柔确确实实地令人心醉神驰。」
身为孩儿却以如此艳丽的词语描述自己的母亲,李弘的话外之音非常明显了,打从他听到上官婉儿被接到明熙宫别苑的消息后,寝食难安尚不足形容他这阵子的焦虑担忧。幸好,心仪的少女仍与过往一样散发纯净青涩的气息──她还是自己那个全身充满书卷味、时常不解风情的青梅竹马。
「皇后娘娘极富人格魅力。」顺着对方的话温驯响应,上官婉儿随即将话题兜到在意的项目。「殿下,您方才提到义阳……她过得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一丝不苟地完成工作,有空时就收拾一下宣城的烂摊子。」李弘喝了口茶,润润喉。「两位姊姊待在掖庭实在不是办法,婉儿妳可有任何脱身的计策?」
「义阳、宣城是皇上与萧淑妃仅剩的骨肉,听闻皇上病体初愈,人在心有喜事之时大多颇具慈爱,若能避开皇后娘娘耳目,私下向皇上求情的话──」上官婉儿的话语顿了顿,想起日前的事件,突然之间,她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了。要避过武后耳目,太难。「──算了。纵使能免去代罪之身,她们也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