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李令月咬紧下唇,终于忍不住流露出疼痛之色。「除了母亲以外,谁也别想碰我!」
说完,策马奔去,清夏和李旦望着在马背上几乎要摔落的沈南璆,各自叹了口气。
「那麻烦的性子真是……还以为至少妳能近太平公主的身,看来是本王想得太简单了。」
「公主奋力执疆之前,小的看到袖口内的伤势,大概是弓箭箭头划过的痕迹。恐怕……」为了不使李旦的肩膀不舒服,清夏加快的速度有限。「那群臣子们,有人意图行刺公主。」
「小姑娘少见多怪。」李旦的笑声,听来是那么苍凉伤感。「太平公主说她是无聊一个人出来晃晃,我们便如此相信吧。臣子行刺之事非同小可,切莫妄下断言。」
「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忆起那张忍受疼痛与屈辱的侧脸,清夏觉得自己又想哭了。「她一定很痛、很想快点见到圣上。」
李旦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道:「本王便派人去通知母皇,说本王摔马了,妳跟沈南璆想法子把太平公主留在本王寝居──若母皇愿来探望,自会明白太平公主的处境。」
***
武则天来到相王寝居,那时沈南璆已经去监督煎药过程,清夏站在床榻边恭迎女皇,而李令月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听说你摔马了?」武皇淡淡地说:「怎会如此不小心呢?」
那口吻,并非母亲对孩子的疼爱或怜惜,而是最纯粹的问话方式,像是平日问着朝臣为何交代下去的事情并未办妥那般。
「是皇儿不对。」李旦微微一笑,看在清夏眼中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悲凄。「反而连累了令月。」
武则天这时才转头看向静坐椅上的女儿,无须多说,那张惨白的脸色和袖口的血渍已陈述一切。
清夏将准备好的药瓶和干净的白布呈上。「圣上,太平公主不让御医近身,只能劳烦您了。」
武则天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深深地看着清夏,接过药品后低声说了句:「等会儿到朕书房来。」
明白自己出现在李旦跟前的画面,对武皇而言定是十分刺目,清夏认命地响应:「小的遵旨。」
「令儿。」武则天来到李令月面前,轻声细语地说:「来,让朕看看妳的手。」
这还是清夏第一次见到她哭泣。那样一名高傲尊贵、天生便俯瞰众人的女人,睁开眼时滴落了晶莹泪珠。「母亲,令儿好疼……」
「朕知道,朕的令儿最怕痛了。」武皇一手摸着李令月的额际,将垂落的发丝往上拨开。之后,温柔无比地卷起沾血的袖口,拿起桌旁水盆内的湿布巾,轻轻擦拭那道胆敢划开柔嫩肌肤的伤口。
李令月枕着武则天的胸脯,神情梨花带泪,楚楚可怜。她从小就怕极了身体的疼痛,那会让她想起过去武敏之几乎要撕裂体内的暴力,她会想起自己也曾有过恐惧异常的心情、曾弱小地无能向这个世界反抗。
她憎恨这样的疼痛,憎恨它令她想起最爱的母亲居然一次又一次放过伤害她的男人,憎恨在天下人眼中自己注定姓李而永远成不了武家子嗣。她是唐朝的太平公主,她是周朝的监国公主,她却不是武则天心中唯一的公主,因为她的母亲已选择其它人与她一起走往尽头。
李令月的唇尝到了自己的泪水,滋味咸涩地使眼眶又制造出更多泪珠。
李旦在深吸一口气后便决定不再看着这一幕,即使如此,心中的失落还是沉重地无法累积半点扯起嘴角的力气。当他转向清夏所站的位置时,那名少女也正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两人的目光在此于空中交会,李旦瞧见那张小脸上的关怀与忧伤满满的、几乎就要溢了出来似地,心里不禁一颤。虽然清夏穿着简单样式的宫女服,但那几乎能透出阳光来的洁净肌肤与意外曲线成熟的苗条身段,让她整个人看来实是玉雪玲珑,光华灼眼。
李旦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
***
李令月疲累地走回寝宫时,便见到今天之内、或许该说是一辈子也最不想到的人,正站在厅内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回来。
「婉儿。」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温柔招呼,李令月笑着走近不速之客。「妳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太平公主,我很庆幸妳安然无恙。」上官婉儿风韵清雅的嗓音,听来完全不受敌意所动摇。「其实,既得皇上如此照料,再大的伤口也会好的。」
「婉儿可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呢!」李令月一个跨步旋身,轻松地坐于厅中大位。「只是妳那张脸上的疤,怎么一点也不见起色?难为那些太监宫女们了,伺候妳想必是夜夜惊魂。」
「这倒也是托太平公主的福。」上官婉儿淡淡一笑,黥面伤痕像怪兽般在容貌上疵牙裂嘴。「不过,皇上从未嫌弃我,每夜也是必拥着我才肯入眠。太平公主对太监宫女们的关心,我会记得转达的。」
李令月笑着,一副乐意倾听的样子。她很清楚自己一旦不笑,定会上前掐死这个低贱又骄傲的女人,但她突然想到一点,会让上官婉儿不得不来找她的事,铁定是个很好的反击筹码。
「婉儿,就直接说明来意吧。当是我怕了妳那张脸,看久了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