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掠嘛,本身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即使国库已经有了足够扛过寒冬的粮食,天骁狼主却在这一次次的劫掠中养大了野心和贪欲——天骁军队训练有素骁勇善战,手下的兵士皆是不畏死的蛮勇,在天骁适者生存的铁血教育下,无法与他们相抗衡的部族就是活该被杀被灭的无用之辈,那些部族的财富,自然也该贡献给他们这些强者。
于是在劫掠最后一支商旅时,看着商队里运送的毛皮牲畜和缝制着北珣印记的旗帜,天骁狼主眼中精光闪动。小小一队商旅所带的货物,哪里比得上近在咫尺的金匀城?更不用说,金匀城不过八百守军!
天骁军队旋风般扑向金匀城,却踢到了他们这年冬季劫掠的第一块铁板。
金匀城守将带领着八百守军浴血死扛,硬生生扛住了天骁一千二百铁骑三天三夜的攻城硬战。天骁狼主在收到心腹虎将被一箭穿心的消息之后勃然大怒,将刚刚破了邻国都城的大将军调回带着两千铁骑冲向金匀,金匀战事接连告急!
不过两天,金匀城破。
鸦杀带着堂下弟子在金匀城三里之外停了马步。
云暗天低,霰雪纷纷,回荡不休的风声凄怆着,隐约的血腥和着浓烟烈火的气味散入四方。还有三里才到金匀,但四下林间仅剩了嘶哑鸦啼,一声走兽虫鸣不闻。
带领堂下弟子系马林间,各自略略检查了兵器,疏影戴上面具,跟随在鸦杀身后一路疾奔而去。极细的脚步声只在边下边化的薄雪泥泞上轻轻掠过,溅起几点泥水便不再留痕。一路奔到城门前半里,城门半毁,一地尸体血肉模糊,城楼上北珣军旗被砍倒泥泞中,高悬的一排首级已辨不清面容,还有数十个被长枪穿刺挂在城楼下的兵士尸首,鲜血仍在随风滴落。
没见到目标,天色阴沉前方浓烟弥漫,鸦杀也就没让弟子们隐蔽行踪,正踏入城门,迎面冲出来的三四个孩子让鸦杀急忙招手停了步子。
双手拖着年幼弟妹的少女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看到鸦杀一行人便使尽力气奔了过来,尘灰泥水满面,哭喊着跪倒在地不住叩头:“求求你们!救救我娘!救救她们啊——”身边好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孩子跟着跪倒,叩头见血,一叠声地哭喊求救。
“在那!追啊!”
不远处浓烟之中冲出七八个天骁士兵,挥舞着染满鲜血的兵刃哈哈大笑着冲过来。
“残照!”鸦杀喝令一声,身后的灰袍弟子一声“是”,带着身边四五人箭一般射向对面。
浓烟散尽,惨号不闻,只一地鲜红蔓延。那七八个衣衫不整的天骁士兵倒伏于地再无声息。
踏入城门后,鸦杀一行人终于看清了现下的金匀城。
直到很久以后,疏影依然记得她见到的景象,在那人漫不经心地问着“你可见过地狱”时,森冷了目光缓缓点头。
她所见的,比地狱还要残酷。
为什么数里之外便不见人烟,为什么到处听不到牲畜嘶鸣,为什么血腥味会浓烈得让他们的马都驻足不前,为什么只有贪食尸体的乌鸦和秃鹫徘徊在昔日繁华的金匀上空……
一眼过去,便是答案。
堆叠着堵塞了道路的尸体,倒卧在泥水之中的老人,身下被长矛一起刺穿的少年,衣衫破碎的女人,满身鲜血,面容支离破碎地仰望天空;紧紧抱着死去的孩子,头颈四肢断裂的妇人;被绳索穿在一起,倒吊在塔楼下的……
“站住!”鸦杀回了头,喝止身后的弟子,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一圈,指着其中几个:“你们,带这些孩子速离此地!其他人跟我走!”
“师尊!”被点着名的弟子们不甘地上前。
“听令!”鸦杀一瞪眼,凛冽杀气喷薄而出,那几个年纪尚不满十五的弟子脚步踉跄了下,咬牙背起那几个还在哭泣的孩子,一转身向金匀之外冲去。
“影,”鸦杀深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看向戴着面具却依旧浑身微微发颤的首徒,“今日,不必克制。”
攻破金匀城的天骁军队只觉得,他们像是看见了一道黑色的风暴席卷而来。
“吾名疏影,”那个人影初现便接连三箭将三名士兵钉在石墙上的黑衣杀手只说了一句话,“阎罗殿前,汝等皆可控诉此名。”
下一个瞬息,便是拆弓为刀,凛冽寒光在雪中一线闪动,鲜血飞溅时,喉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几个上一瞬还在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肆虐的天骁士兵颤抖着捂住喉咙无声倒地。
“安心吧。”疏影看了眼四周皆早已断气的女尸,俯身对那个四肢皆被挑断,只余半缕残息的女人说。她挣扎着摸向身边血肉模糊的婴孩,脸上血泪纵横看向疏影,吃力地张了张嘴,疏影垂了眼眸,眼底有什么深深一动,须臾轻轻一点头,举刀,将她毫无痛楚地送入幽冥。
再起身,她眼睛里那一点湿润凝结成冰。迎上扑过来的数名天骁士兵,双刀翻手而起!
胸中那团分明寒冷却灼烧得浑身疼痛的火焰是什么?为什么对着眼前这些目标,不再想着一刀毙命,而更想让他们受尽痛苦再死?为什么丝毫没有考虑应该隐蔽行踪暗暗解决,竟然就在这极容易暴露自己的街道之中展开了杀戮?
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