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的时候,弯腰做饭的时候,背后还是会扯着疼。包上一层层的绷带,也总会在忙得急的时候渗出血来。可是,比起看刺客们别别扭扭的担心和医堂弟子的着急,她更喜欢看他们吃饭的表情。
养伤的日子里楼主来看她,坐在榻边说她已经为易水楼立了功,可以带着许多钱财离开,找个好地方生活。可是,她已经喜欢易水楼了。
喜欢这里?这个血腥堆积出来的地方?楼主这么问她,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这里是我工作换饭吃的地方。她尽力用自己最明白的话语回答楼主:您和大家今天是杀手,我给你们做饭放羊;以后你们去干其他营生,我也给你们做饭放羊!
那时候,楼主和他身边的美人们都被她逗得笑个不住。然后……她却在又一次昏睡前,模模糊糊看见有两个美人趴在楼主的肩上落泪了。
她不懂他们的泪水,只知道她突然就很想快些好起来给他们煮饭,做很多很多菜。
不是为了讨好谁,也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她只是……依着自己的心,照着当家的以前教给她的道理——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偏不倚,问心无愧,如此而已。
她已经不能再缠着当家的说更多的道理,只能慢慢的照他说的那样去做,这样,他就像是在她身边一样了。
“乌娜,”准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阿槐端着药碗唤她,“吃药。”
不敢再推三阻四,赶紧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丝清香让她还是感到不好意思。
这药里加了雪莲,她就算不通医理也知道这是很名贵的药材,楼主和医堂却让她天天喝一大碗。她只盼着伤能快些好全,否则再这么喝下去,她会先为了那么多雪莲心疼死的。
况且,这雪莲是影姑娘辛辛苦苦从雪山采来的,万一真被她这么折腾光了,以后就真没脸见影姑娘了。
也不知道影姑娘和鸦杀堂主,现在怎么样了?
第十五章
清晨的雪山染着淡淡的金红,朝阳破晓,山下结了冰的河流无声远去,林深雪静,风暴止歇,神殿如千百年来一般静静矗立山腰之中,任由渐渐明亮的日光在浅灰色的石墙上掠出一痕又一痕变幻无常的足迹。神殿外的石堆依然用细长绳索将石堆与神殿迎向山顶的屋檐相连,挂满的五色风幡上写着虔诚的赞歌与祷文,让晨起的风将它们传给雪山女神。
疏影卸下马匹,改用爬犁一步步将已经无法行走的鸦杀带到神殿前时,日光已将神殿内外照彻。
明日便是惊蛰,师尊最后的愿望,她自是知晓。
细细打扫了神殿和祭台,焚起线香,添好神像前的七盏长明莲灯油,疏影望着从神殿深处缓缓走出来的女祭司,扶肩施礼:“前辈。”抬手指向神殿外,“师尊在外面。”
女祭司点点头,一步一步走出神殿来到长长台阶下,爬犁上的鸦杀努力站起身看向她,沉默地伸手过去与她紧紧相握。
从来都不用什么多余的言语,只是彼此的目光交错,便让她唇上轻轻绽出了笑。只静静任他牵着,便让他冰雕般的面容生动了神色,温柔了目光。
那一刻日光倾城,风声如诉。两两相望,断续了流年忘却了时间。鸦杀抬手,细细描绘着女祭司五官轮廓,从完好的半边面颊眉眼,到烧伤的纠结疤痕,最后停留在柔软的唇,流连不去。女祭司笑着,踮起足尖贴上他的唇,没有进一步,只是静静地亲昵依偎。
鸦杀闭上眼睛,指尖缓慢而坚定地拂过她面容颈线,穿梭在她斑白发间。唇间的气息干净如风,从这个浅得不能再浅的吻触,回想起那一天的暴风雪中,他重伤逃入神殿之中,遇见正在焚香添灯的她的那一瞬间。
唇上的风离开时,他睁开双眼,眼前的人面容完好,一如他当初遇见的那般如水清秀。他一直不敢相信的,漫长的杀戮生涯中无法拥有的美好。
“哲玛……”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愿松开,不想松开。她的名字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她的神情,他一一镌刻在骨血之中,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也不想放弃。
“我在,”她握住他的手,像是他每一次回来时听到的回答,眼泪滑落,在空气里化成细碎的雪花,“所以,好好睡吧。”
他点头,终于合起双眼。
“疏影——”神殿门口,静探进头来向她招手。
踏出神殿,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躺在爬犁上的师尊。疏影静静看了片刻,一步步下了长阶,在鸦杀身边双膝落地,深深叩首。女祭司细细为他理好鬓发,长长地叹息:“疏影,这些年辛苦了你。最后一事,能告知我吗?”
“前辈请讲。”
“静儿……她这些年可好?”拂去他面上的雪霰,她问得几分艰难。
疏影颔首:“静姑娘一切安好,行止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