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只余窗外雨声如碎。许久之后,北陵璟放开交叠的手,轻扣案面,“如此,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北陵瑛的笑容里带上了满满的自信:“王兄之笔。”
与其说是一支笔,不如说,北陵瑛要的是他“铁面判官”这个名号所代表的威信。
直到北陵瑛走出王府,北陵璟才深深呼吸了一下。
执令施刑这么多年,能得罪的人基本都得罪光了,反倒让朝堂形成了一种“璟亲王不会与人结党营私”的认知——且不说是否真实。在这样的认知下,若是他公开为谁说什么话,顶着什么名头颁布什么命令,可以说是无人敢质疑的……对,就像是“圣谕”一样。
望了一眼那只平淡无奇的匣子,北陵璟轻哼一声,踏进书房。
他喜欢修法,更喜欢雷厉风行地执令,而面对北珣沉疴疏漏的粗糙法典和修法执令不可并行的规矩,他需要一个施展能为的机会。所以自己会成为哪一方的“笔”,他并不很在乎。他想看的,不过是究竟有谁能让他实现法行国治。
北疆的部族都遵循着古老的天地规矩而行,几百年来也许并无大过;但如今既然建立了国都朝堂,便要用律法约束,形成国之基石律令,否则仍不过是朝泉人嘴里的蛮子,不能前进。
要让野惯了的部族从只看天地脸色放任本能行事的漂泊者,转化成为知法遵法的一国之民,修法执令缺一不可。但诸国多年来修法者多为闭门学者,不一定能执令;执令者又因情亲权等许多外因不能严格执令,修好的法典便无法十成十上行下效严格遵循,极易被人钻空子。最终导致法典威严不存,刑令成为笑话。这也是北疆大地上诸多小国短命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让北珣步上那些短命小国的后尘。
北陵瑛在这个当口抛出的这个条件,的确非常对他胃口。
将手中的案卷一一堆放好,北陵璟听不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抬眼一望,油灯已枯,而天光既白,窗外正有鸟鸣渐起,被一夜风雨打落的草木混着泥土气味缓缓飘入。
“殿下,”身后帘子一动,黑影的低声打破了雨声传到他耳中,“王卯时二刻驾崩。”
北陵璟的呼吸顿了须臾,随即出声:“身边都是谁的人?”
“瑛亲王的人多些,还有些与琏亲王母妃交好的,帝姬的人也有。”
“有无可疑?”
“无。”
这些日子御医一直睡在父王寝殿外,落毒或是刺杀,都会有蛛丝马迹。暗探这样说,父王便是随病而崩。北陵璟点点头,又问:“瑛可去了?”
“瑛亲王卯时三刻即入殿,哀痛过度,被人抬回府了。”顿了一顿,补充:“帝姬兵马已至奉歌九十里外。”
瑛没留在大殿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没能找到父王留下的那件东西。
北陵璟的眉紧紧一皱,慢慢走到桌案边,从案下取出数封早已写好的羊皮信卷,再打开一直静静安放在案角的玄漆木盒,取出了里面那枚兵符握进手心。
是时候用一用自己的手段,和琇给他的这东西了。
也许是严酷的北疆大地把这里的人都锻炼得十分实际,北疆的众多部族并不似朝泉那般对王族子弟有太多繁琐的礼仪要求。身为王,年轻时自己跟兄弟姊妹争权夺利,年老了又看儿女们争权夺利,实在是足够狗血,身后之事还是非常希望得个清净的。
因此,北珣王驾崩时只有瑛亲王来表达了深切的哀痛之情,而其他子女没有立刻抛下兵马和大小事务,披麻戴孝跑进王宫来跟着哭丧招魂这件事,对于北珣朝堂来说一点问题也无。
北珣王的尸身照瑛亲王的吩咐,换上了华丽的丧服,安安稳稳停放在王宫内。按王族的丧礼规矩,祭司作法超度,五日后就要火化,送亡者灵魂入天。这五日中,后宫的未亡人们必须在王身边诵经表哀思;至于子女,能来哀悼哭泣一番那很好,若没有,也不强求。
主要还是因为子女们若真是全到了,这场葬礼是送王一个人还是搭着送几个人,那就不好说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王宫内未亡人们哭的哭诵经的诵经,葬礼看起来十分隆重且安定。
而这时,北陵琇的铁骑军终于到达了奉歌城门口。
一封羊皮卷也送到了她手上。
北陵璟用兵符调动了她安插在奉歌的暗桩。
璟王兄初次动兵符,却并没用来号令她的铁骑军倒戈,这是个不错的现象;但她的暗桩也没接到什么帮她里应外合的命令,这又不算什么好事。北陵琇合起羊皮卷想。璟王兄调动她安插的那些暗桩入宫,无非是为了在现下的局势中搅乱朝堂和后宫,他这么做,是想达到什么目的?趁乱登上王位,还是帮助谁登上王位?
前者太草率,毕竟她和其他亲王还没死;后者的话……璟王兄帮的是瑛王兄还是她?
不,也许他只是在观望,谁能最终平定乱局,那他帮的就是谁,真是好一尾双头蛇。她还无法责备他这种做法。
“殿下,”温临江上前来报,“瑛亲王的军马在西北一里外结阵了。”
“拖住他。”北陵琇毫无迟疑,“现在进城就成了靶子,等里头闹腾得差不多了再进。”她的暗桩即使是奉璟王兄的命令闹,当然也会偏着她,她才不要现在进去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