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那盘缠钿。不过,阿妈想必会一面又哭又闹、一面又打又骂地勒令她尽快嫁人吧,就像小时候监督她练琴一样。张金不会以死相逼,但她很怕阿妈以死相逼。
有时候,这样阴柔诈巧的法子反而比劈头盖脸的责骂更能令人屈从就范。遗憾的是,六川一带的女人使起来却十分拿手。张礼然小婶虽离家多年,却依然保持了这种“优良”秉性。为拯救那个“失足少女”,她可是不惜把亲哥哥的亲儿子都搭进去了。这份苦心让人汗颜也让人起敬,谁想张礼然却不惜跟小婶决裂也要辜负此番好意。如此反差更让张金觉得自己作孽甚多,惹人家庭失睦,同时又觉得承不起这样浓烈的情感。
也正因此,张金好说歹说把她然然打发回峦江陪家人过中秋去了,并在与学姐们见面时寻了个机会偷偷问大刘学姐:“值得吗?”大刘学姐高中时就拿到过康奈尔的offer,为了爱情却留在国内念了六大,甚至连Top2也没去。可她给出的回复却是:“感情是问值不值得的。”
“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万一、未必会发生——你们俩不能继续走下去了,而你回过头看到自己本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你还会觉得值得吗?”
“生老病死、聚散离合都很常见,不用那么避讳。”大刘学姐宽和地对张金浅浅一笑,而后将视线转向不远处正接电话的那个侧影,眼神里依旧是一片坦荡荡的安然,“该来则来,该面对则面对,想太多、想太远都没用。只要我现在喜欢她就够了。”她停了好一会儿,最后又看回了张金,若有所指地总结道:“未来是由每一个现在累积而成的。”
学姐的言论让张金大为震动。她迫切地想找个人倾吐一番,却如何都想不到可说之人。当在Q上收到早已半绝交的筠子道来生日祝福时,张金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心中憋闷良久的话语都通通倒了过去。隔天她才收到回复,其间经历了无数的翘首顿足和望穿秋水:“你这位学姐是个明白人,但她的想法行事也未必适用于你。你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并且记得我之前的话,那就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行为,别再做带回去见父母之类的傻事了。贸然将这些暴露于人前,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我劝你还是多想想跟她分开之后怎么办,虽然你也没那么喜欢她,不过刚分手嘛总有两三个月是挺难熬的。”
筠子总是这样不看好她和张礼然的感情,而她偏偏每次都被这些逆耳之言激怒又每次都要依赖其获取斗志和了悟。张金想:未来的未来,如果有此必要,她可能还是会向家人坦白。这样固然极易招致许多苛责和非议,但比起所要隐瞒的另一个秘密来,其实还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做法了。毕竟,与一个女孩子恋爱也还是会有幸福人生的可能,而这才是阿爸他们一直希冀的。
她还在对着筠子的那段话沉思,视频对话的请求已弹窗跳出。下意识地点了“同意”之后,朝思暮想的面容便以低解析度的画质出现在眼前,并且在无意识的双击之下扩充了整个显示屏。直到听到熟悉的招呼声后,张金才发现张礼然上线了,整个人都被惊得一激灵,托着腮的胳膊肘一滑,差点没把自己下巴掉在键盘上。
张礼然立即质问:“阿金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在想我?”得到斩钉截铁的肯定回复后,这丫头极其不屑地“哼”了声,复而拿腔拿调道:“嘴巴上想还是心里头想啊?”
“都想。”
“才怪!肯定只是嘴巴上想。”
张金拿她的胡搅蛮缠头痛,所以决定下点狠招:“其实最想还是身体想啊。”
“讨厌!你个臭流氓!”
忸怩的模样让张金暗暗好笑,于是顺着对方的话逗弄下去:“你讨厌我啊?行,那我离你远远的,让你眼不见心不烦成不?”
张礼然哭丧着脸一个劲地摇头,末了小小声地撒娇道:“呜呜,阿金不在家,然然晚上一个人睡,好怕怕的。”
这倒完全不难想象。那丫头从小怕鬼,所以即管讨厌与他人肢体接触,却也是要妈妈、奶奶陪着睡一张床的。好容易不再要人陪了,可也从没有独自住在房子过。学校里有室友,家里有爸爸妈妈,到了宁都后就是自己。自己出差后,她一个人守着那么几间屋子,心底多少有些不踏实。除此之外,这家伙最近还总发噩梦,有几回甚至直接从睡眠中给吓醒。远的且不说了,就说早上的那个,讲给张金听时她都还是一脸悚然。
梦中,张礼然回到了金铢大厦十层,继续奋战张盈欣派下来的无聊活计。她正准备查这个月的债市数据,却只看到网页上飘着两行鲜红的大字——“09张金债:违约!08礼然债:违约!”很快,场景转到了千里之外的六川大学,本不该出现于此的段总和任伯伯领着一大波愤怒的投资者,将她围堵在绿柳坞的亭子里,叫嚷着让她还本付息。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发疯的债权人撕成碎片,张礼然又慌又急,暗自祈祷谌云晓速速带人前来施救,同时努力避开一双双向身上、脸上招呼的泥手掌。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万烽领着林雪梅、叶国亨三人穿着峦江一中的校服从天而降。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拎起后,便齐齐跳上一根粗大的簪子,御风飞起,突破了水泄不通的包围圈。穿行在云间时,张礼然只觉得呼吸困难,因此惊恐地问万烽:“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万烽放声大笑,以极其狰狞的嗓音告诉她:“我们是来自阿金女王手下的大六川火箭队。”话音刚落,一旁的林雪梅就把张礼然推下了簪子。张礼然从三万英尺的高度跌落,自由落体的同时,心里头却只有一个念想:死了就能见到阿金女王了……
对于这番惊险遭遇,张金并未在第一时间安抚,反倒对那个新头衔欢喜不已。“阿金女王,哈,我喜欢这个称呼。”这也难怪,从最初的流氓到文盲再到现如今的女王,可真不是容易的历程。张礼然不干了,直嘟哝着怪张金只晓得追逐权势,连糟糠之妻的生死存亡都不管不顾了。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说吧,你是不是又在写什么不着调的东西?”张金不用想就知道那家伙最近没好好写论文,而是捣鼓那些说什么都不给她看的神秘小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难怪被梦魇侵袭,除了“活该”二字,还有什么词能概括呢?“臭然然我告诉你,再乱给我编排这些莫须有的事迹,我干脆不回来了,让你自己一个人天天发噩梦。”
嘴上这么说,张金其实也是归心似箭。宾馆的双层加厚窗帘纵然非常有利于睡眠——只要拉上室内就是漆黑一片,可张金还是喜欢家中那被天光和朝阳叫醒的感觉。而且,每回叫那个赖床分子起床,都是件充满挑战又充满乐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