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夫人一到近旁就将晏栖桐拉进怀里,再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晏子梁跟在夫人身后,小心地将门关好,走近了,也忍不住地掉泪。
晏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你这一去就数月杳无音信,可知为娘心里有如火烧,没一个日夜安心……”晏夫人絮絮叨叨了半日,晏栖桐便也哭了半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想着若是自己能回去,想必与父母再相见时也是这般的情景。烛光下晏夫人两鬓发白,他日自己的母亲想必也是这个模样;父亲也是个内敛的人,只怕也像晏丞相一般压弯了腰。
晏栖桐哭得是情真意切,原本以为会非常尴尬与生疏的场面,竟就这么一下子拉近了,真如一家人重逢团圆。
许久后,晏子梁才上前拉开这拥做一团的母女二人。
晏夫人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晏栖桐的脸,在灯光下仔细地看她脸上的伤疤。那日的情景似还在眼前,女儿凄惨而尖锐的叫声还响在耳边。二夫人手指甲里的血丝皮肉就如恶梦一般整日悬在她眼前叫她不能合眼。她的女儿,这世上最珍贵的人儿,怎能遭受那种痛苦。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已贪念造成的。
晏夫人早已悔之又悔,如今再见到女儿,就再别无所愿了。若女儿脸上的伤能痊愈,便是上天垂怜,她必日夜上香,晨昏反省,以报天恩。
晏夫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终于确定那桑梓大夫果然是有好本事。那伤疤真得竟快要消失了,不细看,她都找不出位置来。
“……您放心,已经快好了。”晏栖桐赶忙道,却不料惹得晏夫人更是泪如泉涌。
“你还叫娘放心,你这个傻女儿。”晏夫人哭道,“都是娘害得你如此,都是娘的错。”
晏子梁见夫人只会颠三倒四地说这两句话,便将她扶到一边落座,自己也坐下,问晏栖桐:“这几个月,你可是受了许多苦了?我看你清减了不少。”
晏栖桐勉强定了定神,快速地想了想自己打的腹稿,然后走到她们跟前,双膝一跪:“爹娘,我有话说。”
晏子梁与晏夫人忙要来扶她起来,被她轻轻拒开了手。
“爹娘有所不知,我去桑梓大夫那里医治时……确是受了不少苦。因着脸上的伤,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便生吞了桑梓大夫那的许多药丸。”晏栖桐见晏夫人听得快要昏过去了,只得赶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只不过,那些杂药伤了我的脑子,使我忘了许多东西。”晏栖桐斟酌着小心道,“便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晏夫人“呯“地站了起来,摇了两摇,连带着晏栖桐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总是不习惯跪的,便就不跪了,只立在一旁道:“我虽都给忘了,但也在一点一点记起,甚至学过的琴棋书画也得尽心方能捡起。娘你不知道,桑梓大夫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幅画,我也不认得是自己画的。”
晏子梁听得离奇,不禁抬眼仔细地看,又确定是自己的女儿无疑。可她一说起话来,感觉确实有一些不对。若真是失忆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只怕也不认得眼前的爹娘了吧。
“怎么桑梓大夫之前未与我们说过这些。”晏夫人跌落进坐椅里,转头看着自家老爷,颤声道。
晏栖桐立即解释道:“刚到宏京时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再见面,她只是不想你们担心罢了。”
晏子梁见她话里维护的意味十足,便暗自不语。女儿被带走了数月,回来却是什么也不记得,看起来只与桑梓交好,其中莫非会有别的?他被彦国的知玉大师摆弄了几道,便不得不多个心眼起来。
“既现在已然见面,我自然不能骗了你们。”晏栖桐尽量轻声道,“其实我对你们也还不太认得。只是娘刚才一进来的模样让我不由悲从心起,想必不多时会记起一切。”她歇了口气,赶紧把准备的话继续说了,“虽然我们得以团圆,但据我所知,现在局势并不允许我回到家里去。而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我当初因要做太子妃整日背负重压,如今也算全部放下。我游历了外面世界,觉得比空中楼阁更要美好,所以并无意要回去。请二位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不是在这里。”晏栖桐缓缓蹲在晏夫人脚边,双手扶在她的膝上,“您就只当我这个女儿嫁了出去好了。”
晏夫人低头看着女儿,一时心中脑中都无法做出反应。她想过种种与女儿的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她不由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恨娘。你恨娘,所以要离开娘,要永远地离开娘。”晏夫人呓语般说着,轻轻推开了晏栖桐的手,游魂一般地朝门走去。
“你娘整日以泪洗面,你一见她却道再不要回去,这叫她如何承受得了。”晏子梁叹气道,“你若真不想留下,也要徐徐图之,别真要了她的命。”说罢便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走了出去。
晏栖桐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嘴唇,她心里觉得很难受。如今的她是留也留不得,走一时又走不掉,有如困兽。原想快刀斩乱麻,就怕拖得越久,晏家二老日后越难接受自己的离开,但没想到自己还是给了她们那么大的打击。
可是,更大的打击是,若你们知道你们女儿的身体里居住着别人的灵魂,女儿的魂魄却不知去向,那又该如何痛不欲生……
那是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事了吧,而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又怎么说……
☆、第四六章
晏家两位走了许久,晏栖桐直坐得有些僵了;才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
桑梓推门而入;便看见晏栖桐侧坐在桌旁,只双目无神地望着桌上烛火闪烁。走得近了方看清;她的脸上犹有泪痕;唇色也惨白,想来刚才重逢场面十分动人。可是,桑梓看到桌上仍摆着那本手抄本,原是要交予晏子梁的,却怎么还落在这里。
桑梓拿起手抄本,缓缓坐在晏栖桐对面,柔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将这个交给你爹?”
“啊,”晏栖桐看到它方猛然想起这次见面的目的来。可是因着自己过于急切地想要撇清关系,竟是给忘了。她只得呐呐道,“刚才……一时来不及……”
“来不及?”桑梓看她还未回神,只得等了一会才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想回晏家,那不是我想回的家。”晏栖桐幽幽然道,“可能我说得太直接了。他们很伤心……所以离开了。”
桑梓听罢蹙起了眉。她是隐约知道晏栖桐不想回去的,倒没想到坚决到这个地步。不过那是她的事,须得她自己做主方不后悔。当然,这世事有些决定是很难下决心的,不然她不至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苦坐在这,只坐得一身冰凉。
唤了人打来热水,桑梓亲自替晏栖桐洗脸擦手,见她如木偶般任你动作,便也有些心疼。她与这个女子的命运已然联系在了一起,是哭是笑,都比以前更能牵动她的内心。对于一向独来独往的自己来说,这一份牵挂殊为难得,她也还在适应中。
取来给晏栖桐搽脸的药膏,桑梓细细地替她抹匀在脸上。千金复颜草是奇草,自然能起奇效,不用再过多久,就能还晏栖桐一个完美无瑕的容颜,只这样想想,心中便有十足的成就感,桑梓高兴着,便凑了上去,在她的颊边轻轻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