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番五次的讨好,晏栖桐还有些默然,桑梓倒是叹了口气,再次放下书卷:“金公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过几天我们便要离开宏京,往后难说会不会再回来,这些身外之物,我们都用不上,还请公子带回去吧。”
金云柯一听便呆了,忙看向晏栖桐追问道:“当真?”
晏栖桐点了点头。
金云柯便跌落在座椅里,片刻之后才对桑梓作了个揖道:“不知桑梓大夫可否回避一下,小生……有话与这位姑娘说。”
桑梓一愣,扶着椅把站起身来,离开了前厅。她离开后只站在门外,一时没有走。也不是想要偷听,只是想着金云柯似乎确实受到了打击,看起来竟然真的是对晏栖桐情根已种。
前厅里一时并没有人说话,桑梓缓步离远。秋风起,雨织凌乱,她在檐下走着,心中有些恍惚。要去彦国的是晏栖桐,要找“我冥之心”的也是她,可如今出现了这样一位男子,若能真心待她与她举案齐眉,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她在山上失忆之后便算是丢掉了丞相之女的身份,既然自己已然不要,那便要选择其他的方式生活。到了彦国以后呢,找到“我冥之心”以后呢,明白了她能下黄泉的真相以后呢——
桑梓猛然停住脚步,晏栖桐总有一天会离开她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这样说,难道我们会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么,万一我不得不离你很远呢……
譬如眼下,也算是那万一之一了吧。
桑梓透过雨帘,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却是想着,她,竟是不愿意听到那样的话。
桑梓走后,金云柯长出一口气。桑梓大夫虽然瘦弱,却存在感极强,她哪怕只是微微笑着,你也不敢轻视。现在心头一座大山已然搬开,他终于觉得可以好好说话了。
晏栖桐坐在了桑梓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桑梓留下的残茶,她静静地抬眼,道:“说吧,有什么事,一定要避开她?”
金云柯便往前倾着身子,低声道:“你忘了么,你在山上的时候说不曾看过山下的繁华。如今你已是到了宏国最繁华富丽的地方,又为何要离开呢?”
晏栖桐怔了怔,为了圆谎,当时自己确实说过那样的话,可那又怎样:“我到宏京已有数日,该看过的都看过了,自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么?”金云柯又道,“可小生听说你们也没有去什么地方。宏京里有不少古迹,亦有各国外邦齐聚,别说只这些时日,若叫你细细品味,住上半年也都还是新鲜的。小生自幼便在宏京长大,若姑娘愿意留下来,小生便让姑娘一个月之内都看到不带重样的风景,何况还有宏京周边,亦是美不胜收。”
这大概,便有导游的口才了吧。晏栖桐沉默地听着,心中突然满是疲倦。她开口问道:“你可知我的姓名?”
金云柯一愣:“还未……请教。”
“你可知我生在哪里,长在哪里?”
金云柯想了想:“不是在那山上么?”
“你又可知我为何要离开?”
金云柯不再说话。他看到晏栖桐虽然直视着他,眼里却没有他,那目光透过他落得远远的,直叫人难以琢磨,又怦然心动:“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要留住我。”
☆、第六十章
金云柯离开桑梓府邸的时候;颇有几分失魂落魄。他自诩风流,也有不少红颜知己,却没有谁可以像她一样使他茶饭不思,甚至都不愿意在她跟前显出一丁点的失态来。
可偏偏,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他甚至连那姑娘的芳名都没有问到,只落得狼狈退场。在离开前,金云柯看到坐在廊前檐下观雨的桑梓,便走了过去。
桑梓听到脚步声跌跌撞撞,不知为何;心中也只一味地向下沉着,扭过头去,果然金云柯一脸的黯然;叫人观之不忍:“金公子尚在养病之中,不宜情绪起伏过大,还望自持。”
金云柯伸手扶住廊柱,叹了口气。他如今心跳如鼓,有失常之态,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他也望向雨幕,道:“她道小生……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生在哪里,长在哪里,亦不知她为何要离开宏京。”他低头看向桑梓,“还问小生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留住她。而她不说,小生如何知晓,只不过是不想理睬小生罢了,”他又怔忡道,“真想回到山上,初见她的那一幕……”
眼见金云柯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桑梓想了想,便问道:“上次与你一道上山的那位老者,怎的两次都没见到他?”
金云柯脸色一暗,涩然道:“下山途中被一头野猪拦住去路,为了掩护我逃开,老马……惨死了。”所有的绮丽回忆都断在了脚下腐烂的树叶中铺撒的血迹、周身暗无天日的阴冷里渗透着的腥味、还有无处不在的野兽吼叫、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山路里……恶梦一般的往事,他不愿再想起,他想,一辈子都不要再重来一次。金云柯站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衫,对桑梓躬了躬身,“告辞。”
桑梓看着他淋着雨离去的背影,不禁淡淡一笑。原来貌似情深,不过如此。
随后晏栖桐也走了出来,她的手里还端着一小碟吃食。
“他说什么了?”晏栖桐问道。
桑梓看着她。晏栖桐的那几问,倒不知问得是什么。难道是觉得金云柯不过是商贾人家,配不上她?或是她对自己现有的身份有所迷茫,不知选择。桑梓便试探着问道:“他若知你是谁,若知你种种,便可以留住你了?”
晏栖桐一怔,原来金云柯都说了,可惜桑梓所知的自己亦不是真正的自己。她低下头,拈了一块碟子里的吃食。这竟然是些小月饼,做工精细,并不是一味的圆形,还有花辨状的,也不知什么模子可以印出来。她翻看了看后面,突然发现上有清晰的一个“晏”字压花,不由惊道:“这月饼……”
桑梓揉了揉眉心,很早她就发现,晏栖桐深谙逃避话题,这都是碰上她不想说的时候,就会很自然的露出来。
“哦,”桑梓也拈了一声,“中秋前夕,你娘差人送过来的,之前吃的月饼,也都是。好在她也没有说要让你回府过节,不然那时你还在昏睡中,我倒不好应对了。”
原来如此。晏栖桐颓然放下手,心中有些沮丧。那日晏夫人离开前伤心绝望的神色还在眼前,恐怕她还想不通自己为何要说出那样绝情不义的话,但到底是母女,还是送了东西过来。
“桑梓,你说离开前,我要不要去一趟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