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看着他,目光慈爱中又带着点点忧虑:“裴彧登门你是知道的。”
“他久不归京,您是他姑母,他来探望您也是应当。”陆怀川垂下眼眸。
陆夫人意味深长道:“你当真不知道他来是为了谁?”
陆怀川垂眸不语,握着膝盖的指节一片苍白。
陆夫人道:“近日我总是心神不宁。你舅父高居丞相之位,那深得陛下信任的奉玄真人竟又是裴彧的师兄。这两厢若是联手,岂不是能遮了上京的天?”
“无论如何,那也是您的娘家,您别太忧虑了。”陆怀川温和地宽慰她。
陆夫人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明氏进了咱们家的门,我何曾与他们有过往来?”
她与良都侯裴广振并非亲姐弟,而是同父异母。她是老良都侯难产而亡的元妻所出,裴广振则是继室的孩子。姐弟之间不是很亲近,但还算过得去。
当年明蕴之与裴彧情投意合,他们几家都是知情的。可两家要议亲时,向来谦和温润的陆怀川却犹如疯魔了一般,忽然闹着要娶明蕴之。甚至以自己性命作为威胁,逼迫他们夫妻想法子。
她膝下就陆怀川这么一子,怎会不依他?
后来,陆怀川娶了明蕴之。裴彧则不知所踪。陆家与良都侯府便再也没有走动过。
此番,裴彧回来没几日便登门探望,她总觉得和明蕴之有关系。为求家中安稳,她还是想让陆怀川休了明蕴之。
陆怀川默然不语。
陆夫人终究按捺不住:“二郎,你们几人一同长大,明氏本是和裴彧互相心许,可你当初非要……眼下良都侯府如日中天,裴彧得势,恐怕不会与咱们善罢甘休。”
“我与蕴儿已是夫妻。裴彧磊落轶荡,是知礼义廉耻之人,不会对嫂嫂胡搅蛮缠的。”陆怀川扶着桌子起身,神色平和,眸底隐约闪过沉色。
良都侯府势大又如何?他陆府也不是纸糊的。
“人是会变的……”陆夫人也跟着起身,还待再劝。
陆怀川咳嗽了几声,摆手打断她的话:“身上乏累,娘若无旁的事,儿子就先回院子去了。”
他自是明白母亲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要他放弃明蕴之,除非他死。
“良都侯府的帖子下了好几日,明日要摆宴席庆贺裴彧归来。”陆夫人说服不了他,只能无奈道:“要不要带明氏去你自己掂量。”
陆怀川应了一声。
陆夫人目送他出门去之后,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二少爷向来稳重,诸事心中都有数,夫人别太忧心了。”花嬷嬷上前宽慰。
“他有什么数?”陆夫人捧起茶盏又放下:“一个罪臣之女,嫁过来三年也无所出,难为他还如珠如宝的护着。”
花嬷嬷道:“夫人,您往好处想,咱们二少爷这是重情重义,品行高洁。”
“情深不寿。”陆夫人摇头叹息:“太重情义未必就是好事。”
炉上的茶沸了又干,二公子始终未动一下。
侍从默声又添了一壶泉水,正要退到原处站立,回身却听见重重一声,二公子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掌下发力,险些拍断栏杆,面色狰狞,目眦欲裂。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才撑起一半,竟又扑在地上!
“二公子!”明蕴之是迟了一步被凌雁给叫过去的,听说他们父子俩又起了争执。
明蕴之擦完脸,又将巾帕丢了回去,倒头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道,“你先出去吧,我再躺会。”
明蕴之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分量,况且劝架她也不在行,于是咬牙思忖起应对法子来。
裴彧提笔写了几个字,倏尔抬起头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睃了一圈,这才道,“昨日父亲得知我近来查的此案,也嘱我不准再往下细查,连他一个局外人都已知晓此事,幕后之人难道会放任不管吗?”
不过一刻多钟,马车便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两人在奴仆的引路下,穿过回廊,直入后宅的庭院里。
宋心钰啧了一声,“怪不得落了单,方才与你同行的小娘子呢?”
明雪点头。张屿扯了扯嘴角道,“岂不是?我说既然嫌犯畏罪自杀,咱们如实上报,尽快将案子了结,堵住悠悠众口,这人非要跟我犟。”
说完便兀自寻了套寝衣,往旁边的净室而去了。
寂静的夜里,辰光一点点流逝,起初她还绷着一根筋等他回来,心想要跟他说明白的,可人没等到,眼皮却已经沉重地耷拉下来。
想到这样的平和不过出于谎言的堆砌,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未免有些灰心了。
他以为她是害羞,实际上她的恐惧远大于那点不值钱的儿女情长,只是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嗫嚅着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