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来的信也好,不等自来的信也罢,都像是往琳琅阁院这潭平静湖水里丢进来的一颗小小石子,在看见石子进去的时候泛起涟漪,至于石子究竟何时落地,落在何地,不清楚。
那天赵宴时问梁安:“你要走?”
也许是瞧见老卢走得匆忙,又听见伏山那个大嘴巴说了什么。
梁安一瞬间答不出来,他看着赵宴时的脸,如往常一般平淡,甚至像是冷漠,但梁安就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他的慌乱。
或许只有针尖大小的一点点,无论谁来都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眼花了,但梁安相信自己已足够了解赵宴时,因此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以为赵宴时不会在乎,但他在意。
本烦乱不堪的心一下子被攥在手掌里酸胀不忍,冒出丝丝缕缕的涩味,梁安微微摇头。
“不走。”他低声说。
赵宴时没松一口气,也没再说别的,只是点头,又好像仅仅只是要得到这个答案。
他转身要走,被梁安拽住。
赵宴时疑惑回头,眉心微微蹙起看他。
“要不要出去看看?”梁安眼里带着浅浅笑意,自泉定后难得像今日一样打起精神这样笑,“来宿州时候不短了,你一直憋在院子里,再好的花草也该看腻烦了。”
赵宴时怔了一瞬,又说:“既然都怕我有危险,不出门似乎是最稳妥的选择。”
他冲梁安浅笑:“还是不给旁人添麻烦了。”
梁安舌尖一涩,更是心酸。
“没关系。”他轻声说,“这次有我在,不会让你遇上危险。”
他攥紧了赵宴时的手腕:“我不是旁人,也不怕你‘麻烦’。”
夜里,梁安把李不为塞进了赵宴时屋里,叮嘱他好好睡觉就是,李不为头还没好利索,现在走走路还晕乎乎的,难得没有思考,傻乎乎点点头。
伏山叼着树枝牵着狗守在门外,瞪着天上的月亮问狗:“大骨头,将军说带小王爷出门调查不会是骗我吧?”
棒骨趴在软垫上,哼哼唧唧几声没理会伏山。
“应该不能吧。”伏山还自顾嘀嘀咕咕,“将军没理由带小王爷出去玩不带我。”
上回他自己跑出去就算了,要带上人也不该只带小王爷呢!
没理由只带小王爷的梁将军扯着赵宴时一路左拐右拐,很快越走越远,已远远离开街市,再往前看已能瞧见山了。
赵宴时一路没问去哪里,梁安也没说去哪里,两人偷偷摸摸出门,梁安拽着赵宴时手腕将人藏在身后悄悄探路,确认安全后就收紧手掌拉着人小跑起来。
他看不见,就在身后跟着的人眼睛一路盯在他身上,看他紧张兮兮张望,看他小心翼翼躲避,去马棚悄悄牵了马出来,紧催着人上马一路疾驰到山脚下。
梁安招呼着人下来,把缰绳绑在一旁树上,再牵住赵宴时回头笑得两眼弯弯。
“走!”他喊一声。
但又不必说,赵宴时一直很乖顺跟在他身边,一言不发,无论梁安想做什么也好,他紧紧跟随。
他们跑起来,或者说赵宴时被迫跑起来,他许久没这样奔跑。
在京都之中,无论在哪里奔跑都是不合规矩的,是不适宜的,是在儿时会被柳枝打在小腿上管束的。
生在金笼中的贵人,失去了用双腿奔跑的能力。
但有些天生长在阳光下的人,他们无论在哪里都跑得很好,会治愈双腿有疾病的人,会带着他们一起,从阴霾里跑到阳光下,即使刺眼,阴沟里的人也有想尝试看看青天白日的时候。
越接近山越是一阵凉风,是刺骨的,和往日里的冷风不一样,扑到人身上叫人不由寒颤。
越是如此,被攥住的那一小块,布满狰狞伤疤的那一截手臂,被人牢牢握着,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热得发痒。
和梁安在一起好像总有这样的时刻,好像再进一步,再近一点点,就要把某些污浊击溃。
已孑孓独行许久,终于选定目标悬在半空中的那条腿被梁安死死拽着,无论如何不能踏实踩下去,想等一等,再等一下也好,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总被这样幻觉欺骗,好像可以凭借梁安也得到如眼前人一般的一角明亮。
可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