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下工时接近两点。
沿街店面紧闭,各式迎客幡静垂,十步之外有家铺子似乎正在关门落锁,但伙计动作很轻。
周围静悄悄的,笼着层雪茄烟质地的霜雾,他左望右望,连巡逻警的影子都见不着,只听得远处深巷内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有鱼疑心病似的,再次摸了摸藏在衣襟内的红封。
那小包半个巴掌大,装得鼓鼓囊囊的,外纸壳烫着桐花,纹路有些硌手。
这可是好几天的工钱,万不能丢了。
他放下心来,拢好门襟,又隔着布料拍了拍纸包,遂揉着酸疼的肩颈,低头慢腾腾往前走。
大抵是天要亮了,月色混浊得发灰。
幽深的沥青路上落着些洒金红纸,稀稀拉拉,细窄的小长条,或蜷或展,快要被送亲队伍和往来行人踏成沉浆。
可现下皮鞋踩上去依旧在滋哒滋哒地响,还有点黏脚,短短几步于鞋底黏了一小摞。
脚跟异物感明显,有鱼随意在旁边踏跺边沿碾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鞋有些不合脚,甚至不像是自己的。
巷子口修鞋的老吴不在,他媳妇儿临产,两口子跑县医院去了,而鞋行……鞋行看人下菜,又贵又难等……
有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没仔细脚下,换步间踢到了什么东西。
不清楚是什么物什,极清亮的一声,像是金石磕碰的动静,在夜里显得清脆过头。
那玩意儿骨碌碌、骨碌碌……
半段指节大小,在金纸堆里滚了一阵,裹着陈漆似的红,“咕咚”撞上墙边某辆货郎车的轮脚,停下了。
有鱼盯着它发毛的轮廓,莫名也停下了。
但脚步声延迟般地响着,像山谷回音的残调。
他蹙了眉,摸着刀片,骤然转身——
手提风灯照度浅,昏黄的灯弧以他为中心,倏而拉出大半圈形变的光轨来。
杂物、砖墙、草木……最后定格在一团混混沌沌的影子上,那像是个举着礼炮的兜帽客。
他嗓子发紧地轻斥了声“谁!”,边将风灯举过眉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无脸稻草人。
它撑身的木棍不知怎么已经断了,上身折了一半,正委委屈屈地倒下来。
吱——嘎——吱吱嘎——
有鱼低声啐了句“晦气”,折身加快了脚步。
这段时间城里不太平,晚间多抢杀,警察局那帮家伙光拿工资不干正事,一连几月没抓着一个贼。
他才走过五米来远,旁边门店用来挡门的板料牙酸似地一响,稍稍挪开的木缝里黑黢黢的,片刻凑上来一对眼睛。
“喂。”眼睛的主人用气音喊。
有鱼被他唬了一跳,但脚下没敢停,只恶狠狠地扫了阵眼风过去。
那店里人扒着板料,追着他走,哒哒哒,哒哒哒,抻出的手指头上沾着亮晶晶的红粉。
有鱼没听清,对方大抵喉咙有问题,说话分外吃力。
但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店里人见他没反应,动作越发急切,几乎快要从半指宽的缝里把那对眼珠挤出来。
板料被抠烂一小块,碎渣那头,摸约显出张漏风的嘴,看口型,是在反复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