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头不算毒,但阳光透过棚彩顶打下来后有些花眼睛。
它们落在棺材盖上,落在血书上,落在青年的肌肤上,像是一丛丛鲜亮又危险的菌子。
有鱼边写边忘,写到最后几乎到了落完部首后不知道怎么下笔的程度。
他看着断掉的字旁愣了好久,或者只是单纯地发癔症,边把发麻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血味没尝到,反倒抿出点异物,扭头呸出来一截细小的茅草梗。
秋旻观察着他的状态,半晌说:“这里在办喜丧。”
有鱼反应了一下,回答:“有老人寿终正寝了?恭喜。”
秋旻高深莫测一摇头:“不是那种喜丧。”
“那是哪种喜丧?”有鱼盯着他,缓缓皱起眉,“你说话总是藏一半明一半的,听多了甚烦。”
不料秋旻奇怪道:“你做的工,真不知道天天搬的是什么东西哦?”
有鱼继续呛道:“我做的什么工?莫名其妙的,还让我睡棺材,晦气!”
秋旻恍然若失,嘀咕着:“看来是真醒了啊。”
有鱼不理会,径自读过血书,折好塞进衣襟里处,又拍了拍。
他起身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来过这里,隔壁棚子支架的一脚还被他撞断了。
说是棚彩,但看着也不像是单纯的灵棚,当然也并非喜棚,配色有些慎得慌。
棚子四面挂着些布帐和字联,不是明晰的半红半白,而是混着的,分界很凌乱。
有鱼不确定这是喜帐和婚联褪红了,还是哀帐和挽联被血染透了。
棚子四个角挂着风灯,有的破损有的完好,形制有些眼熟。
棚内贴着双色囍字,却不是左右分,而是上下分,晃眼看着像是被腰斩了似的。
这里没有摆放供桌、牌位和祭品,但棺材盖上堆有乘满灰的香炉,和燃了一半的烛台。
旁边放着一排凳子,上面摆着些彩陶捏出来的鼓吹手、捧场看客以及做道场的道士。
有鱼退了几步,撩起帐子往更深处望去。
这条侧巷里搭着很多这样的棚子,但罩着的棺材有大有小,有的不足两尺,看样子似乎是埋葬幼儿用的瓮棺。
这里让人感觉怪不舒服的,有鱼捡了些趁手的小东西防身,转头拐进主街。
阳光没什么温度,他站了一会,有些迟钝地扫了眼空荡荡的长街,想起什么,又像没想起什么,不确定地问:“今天怎么没见着其他人,也没什么雾,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说的是原住民还是新住民?”秋旻的警棍没有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在棺材里拣了截股骨,又捞过周围的帐子缠上去,边说,“至于人……这一茬外乡人已经被杀完了,还没来新的。”
有鱼被他说得毛毛的,忍不住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秋旻就站在棚彩里冲他歪头笑了一下,笑容在光影下半明半昧,似妖似魅:“是……不可观、不可言、不可思、不可见。”
有鱼有点明白方恕生听自己说出“吸血鬼”一词的心情了,无奈纠正道:“克苏鲁是外国神话。”
“克苏鲁是什么?”秋旻来了兴致,他缠好骨头棒子,转着那玩意儿从棚子里跨出来,手搭凉棚遮了遮脸,“我死那年好像没听过这个。”
有鱼被他带偏了,居然寒暄似地问道:“那你是哪一年死的呀?”
秋旻盯着他,半晌说:“啊……我不记得了。”
有鱼要去找桥,出于某种有备无患的心理,走前还取了盏风灯,如果不是棚顶拆不下来的话,他甚至想要造一把简易伞拿着走。
他余光见秋旻时不时瞅那盏灯,遂问:“不能拿么?”
“可以。”对方把骨棒横枕于脑后,双臂搭上去,姿态散漫地跟在他身边,“但是黄昏前最好回到这里,躺进棺材里。”
有鱼有些排斥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晚上原住民会出来巡逻,”秋旻撩他一眼,压低声音恐吓着,“它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讨厌不守信不承诺还不好好睡觉的生灵,你想被找到并杀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