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应生抬高托盘,女眷们避让间抖开小折扇,纷纷掩住不算优雅的惊态,又忍不住把视线从扇沿探出去,追着那两人走。
他们前后踩过最末阶踏跺,脚底鎏金地砖延展,头顶水晶吊灯璀璨,无视此起彼伏的惊呼,说着“借过借过”,拉着彼此跑过廊道,七拐八拐,转进闹哄哄的后台,挤进更衣室深处。
“你的猫又跑了?”他把那人按在自己那堆戏服里,压低声音逗弄,“这里可难找哦,一爪子下去,能挠出四位军官,四位姨太太,还有两少爷千金。”
“不,”那人胸口起伏,探指夹出衣袋里的票根,有些尴尬地说,“我来听你新排的折子戏。”
他放开对方,拖长声音:“哦——”
这厮坏死了,肯定早就在台上盯见了人,才会下戏后匆匆找来。
“我们为什么要躲着?”那人被他盯得有些受不了,偏开目光,依着他音量问,“这里……这个风格……”
“我们班主钱少又抠门,”他笑得抖肩,递手过去,把对方从衣服堆里拉出来,“这是租的位置,每月只有三四场,再多就得去外面搭台唱了。”
“那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的搭台么?”
“是啊,”他煞有介事一点头,坐去妆台前,“好可怜哦。”
那人不理他卖惨,视线兀自转过一圈,一一滑过那些道具和精致行头,在看见一沓手稿时忍不住问:“这故事结局是好的么?”
“不是。”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方大才子不爱写大团圆结局。”
那人收好票根,理过被压皱的衣领和袖口,一本正经地宣布:“那我下次不来了。”
他借着镜子看向对方,似笑非笑:“给你留座也不来么?”
那人微微愣住,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就听身侧杂物哐当倒地,重重衣架那头,两道声音半真不假地争执——
“你怎么能这么写,太惨了,居然全死啦!”其中一个哇哇假哭,“我诅咒你,下辈子卖不掉书!”
“你懂个屁!个瓜娃子!”另一个开始拍桌子,“把话给老子吞回去!”
那人只见着两个模糊的剪影,问:“那是……”
“我们班主和他的倒霉话本先生。”
“真年轻,”那人指着其中一个说,“像个小孩子。”
他嗤了一声,飞快换回常服:“都老得没法刷漆了,还年轻呢。”
那头诡异地沉默过一阵,爆发出一声大笑并怒吼:“我能听见!”
“快走快走。”他掩不住笑,拉着那人随便挑了扇窗户翻出去,顺着管道落地侧巷,转进主街。
这是座不夜城,幽幽河道隔开的是两个世界,一边繁华靡靡,一边是悄然滋生的寒冷和绝望。
所以好景不长,尽管某位一直留座,那位姓常的先生也没能成为剧院的常客,当然,更不知晓那部折子戏的结局。
“你最近怎么没来剧院?”他状似不在意地问。
“苔苔最近精神不太好,”那人抱着猫顺毛,“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
他唔了一声,盯着圆滚滚的猫屁股看了一阵,突然说:“江家小少爷闹着要参军,你们关系这么好,你也会跟着去吧?”
抚猫的手停下了,那人沉默少顷,没有抬头看他,只这么承认道:“嗯,你能帮忙照顾它一阵么?”
他说:“白吃白住可不行哦。”
于是又隔好多天,那人带了包点心过来,说是某家招牌。
他尝了一个,故意道:“这家不好——”
“不好吃么?”那人略有失望道。
“不好买,”他笑笑,随手拿起一块喂进对方嘴里,“排了很久吧,不尝尝也太亏了。”
“没多久。”那人对甜食没过多青睐,只不依不饶地问,“好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