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好银钏——虽然那东西别人看不见——心道,终于清净了。
他重新寻着炮火声走,那音断断续续的,暂歇时,就朝着密集的黑烟走,他似乎总能找到尚存的战地。
他的腿好像断了,说断也不准确,总之钻心的疼,但身边没有人可扶一把,全是尸体。
荒天苦地,只身一人。
他从很早之前就孤零零的了。
原本身边是有很多人的,他模糊记得,总是吵吵闹闹的,还有位江家的小少爷。
这一代江家小辈有底气和资本不识人间疾苦,哪怕身处乱世都能过得自在无虞,但江小少爷非要参军。
“你觉得能赢吗?”他当时这样问。
对方笃定道:“当然。”
“可是当局无能。”他说。
“那便以人力举之。”对方无畏赤忱到近乎口无遮拦,“反正小爷我护的是国,又不是劳什子政府。”
这是看戏听曲搞多了,被下了降头,他们全宿舍都在蛐蛐,结果临了个个都瞒着家里提枪上了前线。
可见降头这玩意儿是会传染的,性状还挺烈。
可惜在劳什子政府拉垮的情况下,前线打得很吃力,近乎到了腹背受敌的地步。
后来,再没有人能完整叫出他的名字,也没人和他谈论相熟的故土和过去。
他立于数万战友之中,无论活着已故,一眼望去都无旧可诉,这便是……战争带给尚存之士的第一次死亡。
再次找到营地的时候,没有人对他的出现感到奇怪。
他们照常和他打招呼、聊天、分享食物、关心伤情……虽然他很肯定,自己之前不在这个营里。
这是第几次了?
他算不清,这种情况持续很久了,似乎是从最后一位同乡战死开始的。
后来的这些人都不知晓他的名字,总是自然而然地叫他“阿常”。
虽然他说过自己的情况,包括真实姓名、年龄、来自何方、目前家人在哪里,甚至还有某个地方有人在等他回去之类的酸话……
但没人记得。
虽然这种事也不指望其他人抽出心思记得,这里总有人在死去,可能前一秒还在好好说话,后一秒就被流弹削掉半颗脑袋什么的。
这是常有的事,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这座城市,那分明是有着通商口岸的沿海城市,繁华奢靡,怎么可能毫无印象,它以前就叫——
叫什么来着……
他面无表情抹掉额头淌下的血,给自己裹伤。
只有一些奇怪的家伙知道这个地方。
他们自称来自异生灵管控与防护局,说要肃清什么什么罪孽,还世间清明……
他觉得这些人有癫病,遗憾手边没有砖头书,否则高低得抡晕了拉去疯人院。
但当他第一次——大概是第一次——死而复生并从填满尸体的战壕里爬出来后,闻着空气里呛人的火药味,意识到某些发展超出了他的认知。
“你们为什么不抗敌?”这是他再次见到那些人时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