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很像收翅站立的雕鸮,偏耳朵的位置支出如同猞猁的聪明毛,通体漆黑,点缀着银斑。
它闻声扭过头,但巩膜不是橙红的,而是一片澄澈的灰蓝,偏绿。
这让他联想到自家海苔的眼珠,某些光线下就是这样,但体型是放大版。
而当它动起来的时候,那种既视感达到了顶峰——好比一只乖巧蹲坐着的猫,突然受惊炸毛,扭身蹿去了狭隙里。
邰秋旻编织的藤球很结实,甚至防水。
有鱼朝它消失的方向看了一阵选择放弃,并不打算挣出来,他还不能很好的使用尾巴,跟半身不遂也没差。
仔细想来,之前在水寨罅隙时,尽管他也被对方推开落水了,但也没受到过伤害或袭击,甚至还和唯一保留理智的不良职工们唠了一把。
姓邰的似乎知道哪里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暗骂那厮总是不听商量,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又不肯好好说话,忒烦。
有鱼靠壁坐着,笼球兀自顺水往下漂,没过一会儿,天光居然隐隐亮了起来。
而后笼身撞到了一条鱼,还让对方翻了肚皮。
有鱼低下头,有些意外地和那条死鱼大眼瞪小眼。
“啊,”有声音在说,“是你。”
有鱼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漂到了城外,周遭景致朴素过头,有着自然界粗犷的美感。
那岸边有人在放鱼——和放生毫不沾边,毕竟那些鱼腹部都被掏空了,塞着油布,里面当是书信。
那是位分外俊秀的读书人,三十岁上下,但肩背挺拔,该是身手不错。
有鱼想起来,对方似乎叫——唐粟。
他谨慎道:“你能看见我?”
唐粟眼睛一弯:“先生又不是鬼,为何我看不见呢?”
“……”有鱼把死鱼腹里的油布包取出来,伸手还给他,不由问,“收信之人在下游么?”
“我不知他在哪里,说来讽刺,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全凭说书人之口。”对方道过谢,又从一旁框里捞出一条鱼,手上重复动作,嘴上边说:“我早前瞎过几年,四处寻医,有幸寻得一座仙山,那山上药庐边有只稻草人,告诉我,这世间的水在天是云雾,落地成江海,平日化雨化冰又化雪,随风飘摇,可谓无所不可达之地,用来传信再好不过了。”
有鱼一愣,转而讶然道:“稻草人?”
唐粟了然而笑:“先生一定奇怪稻草人如何说话,可万一它白天是稻草人,晚上便不是了呢。好比先头乱世,有的家伙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呢。”
有鱼无言以对:“……先生真是妙见。”
“不过我能找到的都是些普通的鱼,要上天入地的那种鱼才行,”唐粟眼睛一亮,惊叹,“啊,你袖子里的便是。”
话落,有银鱼拱着有鱼掌心游出来,吻部怼了怼他的手指。
也不知道邰秋旻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有鱼心绪有些乱,不单是因为那些话,他一会儿怀疑这是伪物的圈套,一会儿又觉得是魇貘的劣质骨灰又发力了。
说不定他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蜷躺在藤笼里,现在都是溯游在搞鬼。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银鱼,迟疑道:“你是……真正的唐粟么?”
“先生为何要否认我的真实?”唐粟说,“虽说人在睁眼前闭眼后,世界就不复存在。”
有鱼失笑:“这是个谬论,如若你现在死去,世界也依旧存在着。”
唐粟说:“不,先生,这个结论的前提在于,主体是‘你’而非‘我’。因此在‘你’的世界里,不能以‘旁人死去但世界依旧存在’,来辩证这个世界原本便存在着。”
有鱼手指抽动,想拿银鱼敲他脑袋:“……”
他现在相信对方是幕僚了,说话的确神叨得充满迷惑性。
“可我们本不该相见。”他试探说,“现在是……”
唐粟报出年号,那居然是初唐年间,他说:“我想起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人之当下,到底是真切地活着,还是在走马灯呢?”
有鱼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在走马灯?”
“说不定是我呢。”唐粟垂着眼睫,有些郝然地笑笑,“说实话,我和他相依为命多年,自他走后,我真的很不习惯。如果真是我,我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