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道:“你可以带它一起走,文鳐本就能够……”
“它不会走的。”祂看似情绪稳定地打断,“什么时候离开呢?”
天音悲悯而沉重:“凡世……再次大乱前。”
自商周过后,神权被削,这种转移令泰半旧神的信仰力减弱,导致凡世同须弥境的多处连接出现脱离。
东汉末年,多数神明放弃此间,奔向未知但崭新的世界。
凡世文明换过一茬又一茬,终于在和平年代,魑魅大摇大摆行于阳光下,发展成长期精神屠杀而造成的人口消亡——
暴雨倾盆,在黑夜里发出巨物濒死般的断续轰鸣。
霓虹偶尔闪烁,那些斑点蛰藏在角落里,偶尔投出怨毒的光。
跨江大桥上,白狼搞晕了几位企图拥抱江河的不明人士,喊:“那上面写了什么?”
方恕生低着头,雨水从额发不断滑落,滴在扉页上,一时没有回答。
“恕生?”白狼颠他,“方恕生?你受伤了吗?”
方恕生打着颤,迟缓道:“没……”
“害怕了?”白狼放柔了声音,“再不济,我也会陪着你到酆都的。”
方恕生锤它脑袋:“呸呸!”
那记事簿材质不详,纸张未皱,字墨遇水不晕。
他甩了甩眼镜,又抹过一把脸,说:“字在跳。”
“什么?”白狼不解。
扉页首句,有时间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似乎是无法确认这场灾难的起始点。
那些线条像是一堆尺蠖,古怪而混乱地爬行着,少顷总算组合成一行字。
字符缓慢显现,方恕生皱眉念出来:“乙酉年四月廿七,大捷,外寇溃逃。”
“怎么干到协定前了!”白狼咆哮。
方恕生以半白话道:“后两日,有人见一大鱼游于战场上方,附近河流出现了银色的可疑生灵。”
那之后又出现了一些时间和战役,方恕生一目十行,总结道:“全国解放后,异控局趁灵之危捕获了一只快死的文鳐,豢养至六十年代末期,因敏感问题秘密搬迁疗养院时,被鱼抓着机会逃走了。”
白狼敏锐道:“那位常先生,也是六十年代末,联会改组期间病故的。道是旧友皆去,郁郁而终。”
“所以联会早就知道……”方恕生却是迟迟没有往后翻,抠着边缘犹豫,“江诵,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一直搞错了……”
那句话在脑子里回闪着,令他住了口——“思维和认知是不可逆的。”
白狼驮着他,飞快奔过跨江大桥中心,数百刀光在此刻破风而至。
那气息太过熟悉,白狼堪堪躲过,愕然扭身:“叔父?!”
光刃刷啦啦挡住前路,长持的奔跑骤停之后,每一只狼爪都在微微打颤。
方恕生揪着白狼后颈毛发,伏低身体,瞥见地面雨水冲开红色的痕迹,一时分不清那是路面血泥,还是对方受伤了。
“江诵,”那老者依旧带着长辈的慈善口吻,“你们要去哪儿?要阻止这一切吗?来不及了。”
话毕,其真身显于雨幕中,纯血威压瞬间扑散开来。
白狼往后退,遥遥见大桥那头,有携刀断后的族人封住去路,不由躬身低吼。
“别这么难过,瞧着可怜。”老者叹气,慈爱道,“更何况,你们都理解错了。”
方恕生借胆喊道:“什么理解错了?!”
老者道:“很多家伙都以为,罅隙和灾难的关系是前果后因,但是回顾所有史料,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它们大多处在朝代更迭节点,还能平息所有苦厄吗?”
方恕生顿觉荒唐,不由骂道:“你们当给山神水神献祭求平安呢?!”
“舍一保万,事实就是这样。每一次罅隙的出现,最多只会带来一城的陷落,在那之后,此间便会迎来长久的安宁与太平,甚至出现盛世。”那老者说,“近年经济下行,社会不稳定因素增多,连宠物死亡都能掀起不小的舆情风波。两年前骨语水寨事件不过是想要人为提一提进程而已,谁曾想失败了。不过在场除却一些难以治愈的病患,就是重刑死刑犯——”
“那牵扯进去的游客和工作人员呢?!”方恕生吼道,“你们半点不提!”
“舆论瞬息万变,生灵最擅长的便是遗忘和规训。”老者说,“天地为棺,葬厄生喜,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