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素幔低垂,白烛高燃,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纸钱焚烧和女子脂粉混合的奇异气味。
数百名身着素服、按品阶跪坐的命妇宗女,如同凝固在素白画卷上的剪影,唯有低低的啜泣和诵经声在殿宇间回荡。
黛玉跪在靠近前列的蒲团上,位置却有些微妙地被几位身份贵重的老王妃和郡王妃“无意”地隔开,显得略有些孤立。
她腰背挺直如青竹,纤长的脖颈低垂,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哀戚,仿佛沉浸在对太妃的追思中,对外界的暗涌浑然不觉。
然而,周围那些看似虔诚低垂的眼帘下,却不时有或审视或带着恶意的目光,如同细小的针芒,悄悄刺向她。
“哼,到底是丧妇长女,纵是攀上了高枝,这骨子里的轻浮气也掩不住。”
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从黛玉斜后方传来,是南安郡王府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侧妃,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附近几位贵妇听见。
她身边的温妻郑氏,此刻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脸色灰败,眼神闪烁不定,闻言只是嘴角扯出一个僵硬刻薄的弧度,未发一言,但那怨毒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黛玉单薄的背影。
“可不是么,”
另一位勋贵夫人低声接口,意有所指,
“自家兄弟在国丧期间口出狂言,秽乱宫闱,累得阖族蒙羞,连带睿亲王殿下都……唉,这‘贤德’二字,怕是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这话更是阴毒,直接将宝玉的狂悖与贾琮的处境挂钩。
又有人叹息:“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就担着王妃的名头,根基不稳,偏又遇上这等祸事……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话里话外,满是幸灾乐祸的“关切”。
这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
黛玉身旁侍立的紫鹃气得脸色发白,拳头紧握。
紫鹃忍不住想开口,却被黛玉在袖底轻轻按住了手。
黛玉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低语的方向。
那眼神清澈见底,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被她目光扫到的几位贵妇,心头莫名一凛,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
黛玉的目光最终落在郑氏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低低的诵经声,带着一种冰雪般的冷意。
“温夫人,国丧期间,当以哀思为念,谨言慎行。令郎在太庙御前失仪,冲撞圣驾,陛下仁德未加严惩,然夫人更应自省其身,为子孙积福才是。”
郑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她儿子温实初在太庙大典上意图攀咬贾琮不成反遭呵斥的事,本就被捂得严实,此刻竟被黛玉当众点破!
她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愤和恐惧攫住了她。
“至于本妃,”
黛玉的声音转而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受陛下钦赐蟠龙玉璧,得太上皇亲赐紫檀螺钿屏风,为睿亲王正妃,侍奉君前,恪守本分,不敢稍怠。族中子弟偶有不肖,自有家法国法惩处,何须外人置喙?”
她顿了顿,目光如寒星般掠过众人,
“倒是诸位夫人,在此国丧重地,不思诚心祭奠,反窃窃私语,妄议宗室,揣测君心,这‘规矩’二字,又置于何地?”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锥!
既点破了郑氏的痛处,抬出了御赐之物彰显身份,又点明了宝玉之事自有法度,最后更是以“妄议宗室、揣测君心”这样可大可小的罪名反将了一军!
临敬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连诵经声都停了。
所有命妇都惊愕地看着那个跪在蒲团上,身姿纤细却仿佛蕴含着千钧力量的少女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