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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英转过身善解人意地笑笑,“你真是纯朴。”
她关上门奔跑起来。柔软的运动鞋踩在地上没有声音,云英像只山猫般轻巧快速地跑过一间间病房,从螺旋形的阶梯上跑了下去。齐楚在门诊楼里抽血,针柄往回抽,暗红的血充满针管。云英轻轻喘息着,站在等侯区,望着玻璃窗里的她。齐楚抬起来,看到云英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管怎么理解,那都不是友善愉快的表示。
“我的确很想不通,罪恶感从何而来。不过我相信知觉比逻辑可靠。那是有的放矢,不是无缘无故的。”
齐楚玩着钢笔,看云英在森林治疗室里走来走去,不时用拳头击打墙壁。这是个心理素质不过硬的人。
“姐姐的事我打算跟梅硒鼓说实话了。你有什么阻止我这样做的理由吗?”
“有啊。真相会让她情绪不稳定,破坏昭云田的寄居态。这个理由很充分。”
“有什么东西支持你的说法吗?”
“反正没什么东西驳斥我的说法。”
齐楚使了个小小的花招。她一夜没睡,现在有些困倦。云英似乎是精神百倍,马上可以去做任何事一样。这种精神状态一般称为愤怒。
“让我把整套理论说一遍。你听听有没有问题。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昭云田的妹妹,一点都沉不住气。”
云英反问齐楚。“你很了解她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少自以为聪明了。”
“我不跟你斗嘴,幼稚。说正经的。”
“好,说正经的。我要昭云田活过来。”
“不,她就没死。你的古典情结时不时就会表现一下。”齐楚话语中流露着优越感。“跟不上时代啊小妞儿:以前的人们,判断生和死的依据是灵魂存在与否。但后来大家发现,其实灵魂和身体的关系并不像前人说的那样——不过呢有一种意见认为,是我们进化了。几十年前的观点并非有误,但只适用于那个时代,嗯,我本人是支持前者的。”
第 6 章
云英拉开披着白大褂的椅子坐下来。她发泄够了,然后很累,把头枕在一本病历上。齐楚的声音使桌子产生轻微的振动,被她的右颊感觉到。这个治疗室真安静,回声都出来了。
“谁都没看到过灵魂,不过灵魂是人最高级的存在状态。以普通状态存在的人——比如你我,是没有灵魂的,对不对。”
云英没有吭声。齐楚用皮管子撩她的头发,“喂,问你呢,对不对。”
“妈的,你干什么!”云英抬起头凶狠地看着齐楚。“这是个常识,会有人不知道吗?”
“嗯,常识,基础,最简单的就是最重要的。我得保证你的思想体系和我的一样。人有且只有两种状态,普通状态和高级状态:普通状态即是肉眼可见的状态,高级状态即是肉眼不可见的状态——灵魂状态……哎呦,真像跟一个小孩子在说话。”
齐楚挠挠脸皮,接着讲,“昭云田现在以高级状态寄居在梅硒鼓的‘爱’之中。这个寄居体是用刻在心脏上的字固定维系的。你要做的是把灵魂状态的昭云田引出来使之退化成普通状态,这件事没有先例,能不能成还不好说。”
“能不能成功都要一试。灵魂状态的昭云田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就是死了。我要这个混蛋站在我面前以通用语言告诉我她把锁放哪儿了!”
云英怒不可遏地操起桌上的电暖玻璃台板,在桌角上哐哐哐哐地砸了十几下。齐楚捂住耳朵,戴起面罩,庆幸是在隔音效果足够好的森林治疗室而不是墙壁比饼干还薄的蓝色治疗室里。玻璃碴溅了一地,只剩下一个潮湿的棉板握在云英骨节突出的手中。想到昭云田,云英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了。姐姐?一个声音在心底哈哈大笑。可耻的家庭。
齐楚拿下面罩和手套,看着云英流血的脸心想这家伙别说跟梅硒鼓挺配的,都不怎么爱惜脸蛋。
“我继续往下说吧。梅硒鼓并不知道刻在她心上的名字是起制造寄居体的作用,她以为那是所谓的感情报复。一旦她知道了真相,难保不因为情绪激动而动摇寄居体的地基,那样可能对昭云田的灵魂状态造成损伤。”齐楚想了想,“这个说法有点绕,直接一点:梅硒鼓必须保持对昭云田百分之一百的爱,昭云田的灵魂状态才能生存。心上刻字固然是一种有效的,凝聚‘爱’的手段,但跟催眠一样,要求受术者也要有一定的合作性。”
讲到重点了,齐楚站起来推开窗户。森林治疗室正对着小碱片的病房。那儿白色窗帘静静垂着,小碱片躺在病床上正在做梦。她转过头来,“你明不明白,梅硒鼓其实是主动爱着昭云田,而不是受制于刻字才不得不把爱集中在昭云田这个人身上;虽然她自认为是被迫的——这个事实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
齐楚期盼地看着云英。她希望听到心中的想法从云英口中说出来。云英若有所思地放下电暖台板,用拳头轻轻擂着桌面。“古典爱情分类中的虐恋类?”
“哦耶,答对了!”齐楚一下子开心地跳了起来。“我就猜到你这种好古癖不可能不知道虐恋!”
“是嘛?”云英看到一地狼籍,终于意识到得收拾收拾。齐楚给她简单地消了消毒,贴上两个创可贴,把地上的碎玻璃扫进垃圾筒里。两人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六层楼房。“痛觉是人类感知自我最直接的方式。”
“虐恋的定义是通过痛感获得快感的性活动。这件事哪儿有性?”
“我指的是精神层面。心痛的快感。”齐楚补充道。“你知道精神和灵魂的区别吗?以前的人把二者混为一谈。他们以为精神就是灵魂。”
“我对这个不是很在行,并且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找到锁。”云英沮丧地爬上窗户,站在窗台上俯视花园里的芭蕉树。楼下有一个亭子,亭子边有汪死水,墨绿色水面上一层油。居高临下一点都没给她带来自豪感,
“你说不能把事情始末告诉梅硒鼓,意思就是这样做会动摇她精神虐恋的基础吗?”
“聪明。虐恋,虽然虐字在前,但恋才是主要的。如果她知道昭云田只是利用她的‘爱’制造出栖身之地,那还不恼羞成怒啊。‘恨’取代了‘爱’,昭云田的灵魂状态顿时灰飞烟灭,呼……”
齐楚吹了口气。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把手搭在云英肩膀上。“所以就让梅硒鼓一直沉浸在她自觉的虐恋之中好了,直到我们把昭云田变回普通状态为止。哼哼,很贱吧。人就是贱的,并且还有种以贱为荣的本能呢。”
现在我不用祈求了,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专心的爱,古典的爱,号称惟一有价值的东西。祷词是你的姓名,在我心中每一分每一秒默念。只有限制和封闭才能让我拥有你。
“她肯定梦到昭云田了。白日春梦,这表情真像书里描写的‘当精神处于不理智时’。”
“让我看看。”